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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之歌（第1页）

后来，在我十二三岁的时候，母亲终于决定，再次踏上旅程。这次，她终于，“要去南方看看”。

出发的前夜，她抱着我坐在书桌前，给我指着她的规划路线；她要翻过冬青雪岭，再到一座和我的家乡名字很像的南方小镇“秋林镇”，再往南，她要去一览葵山的风光；而后，她要去——卡斯塔利亚之泉，或者说，灵感之泉。最后，她将到达那座神山脚下，仰望那永远无法攀登之峰的圣洁……

我说，一定要带纪念品回来哦。当时我想着，如果能偷偷带几滴卡斯塔利亚的泉水，或者是摘一点落拓莓回来的话，肯定能大赚一笔！

唔，你说卡斯塔利亚之泉？忘记你不知道这回事儿了……灵感之泉，她的月语名称是Castalia…那是传说中被神凝视着的“应许之泉”。迷茫的、徘徊的人们，只要去到那里，就会找到心中的答案；对前路揣测不定的犹豫者，站在卡斯塔利亚之前，便能得到泉的答复。举个例子啊，比如说你想着“下周要不要去旅游呢？”去灵感之泉，如果你的心里浮现出的答案是“不”，那就证明下周旅游可能会遇到刮风下雨啦、东西被偷啦、景区关闭啦之类的……明白吧？

所以说，正因其神奇的答复与预言能力，卡斯塔利亚被奉为神泉……母亲带着自己的、未曾吐露的秘密，于是也踏上了求解之路。

送行时，父亲把我高高地举过头顶，热爱着她的人们抛去祝福的鲜花与香草。我听到父亲在喊着，“Celavoir，inaryana!”——远飞吧，辛莱安娜！母亲明明已经登上了龙车，却仍然把身子探出车厢来，朝我们抛着飞吻。从这里，她将乘着龙车到达盐城州北界的安亭龙车站，而后，徒步踏上南方之旅。

旅途的前段很顺利，母亲几乎每两三天就给我们寄一封信回来。信里详细记录了她的行程、遇到的事件，还附了有趣的、当地的小东西；她到了秋林，在那里买了超多的面包；在葵山和一棵巨大的向日葵合了影；她到了精灵之丘，还采到一颗有着精灵气息的蘑菇，随着信件寄到我们的手中……然后，来信突然断了。

母亲整整一周没有寄回任何信息。

父亲着急起来。他开始询问从南方回来的秋石人，可曾见到辛莱安娜的身影？答案都是没有，没有，没有。妈妈去哪了？

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秋石的晨风不再清凉，它变得狂躁不安。一切都变了。父亲焦虑地在小屋里转着，转着，直到某天，或许距离母亲的最后一封信已有一个月的时候——我从学校里出来，看见父亲在校门口等着我，神色不同往日，且一辆龙车已经在他身后等着了；他背着母亲曾用过的双肩包，带上家里所有的积蓄，拉起我的手；

“——去找妈妈。”

我坐在父亲的身旁，颠簸到深夜才到了安亭龙车站；我还记得，我累到无法行走了，父亲便把我背到冬青隧道里，铺开毛毯，我们就在寒风的呼啸与无边的黑暗中睡去。穿越雪岭后，我们又花了很长时间，才辗转到春原镇……就是这里。

初到这里时，一切都是陌生的；没有住处，没有亲友，语言难以沟通，还得忍受莫名的凝视…找不到歇脚的住处，我和父亲便睡在月湖畔的草地上，或者镇上的龙车隧道里；难以理解彼此的语言，就只能大半依靠手语同本地的居民交流。

噢，那些凝视，还有那些凝视——我是承受了太多的窃窃私语，于是才知道，像我这种人，被称为“北方亚人”的种族，在南方地区，是被看不起的。

怎么说呢？我的同龄人看到我，便会不动声色地绕开走；我听到他们的窃窃私语，分辨着我那不同于“普通亚人”的大耳朵，和与他们相去甚远的盐城口音；哪怕是在小餐厅里的侍者，走到我的桌前时，话音里也带着一丝明显的局促与僵硬。

为什么？

我们，北方亚人——不信仰神。尽管我们知道神的存在，但是比起依赖那群家伙的专断决策，我们更愿意相信自己。

曾经，神为了惩罚我们的不虔诚，翻涌起滔天的海水，在盐城的上方，降下持续整月的暴雨……我们的田野荒芜、牲畜死去，我们的家园成为水中的废墟；我们赖以生存的肥沃土地，被这旷日持久的怒火，泡成了贫瘠的盐碱地，这也就是为什么我的家乡叫“盐城”……但是，我们不曾低头。

智慧而骄傲的先驱者们，学会了如何在盐水中培育作物；靠近海边的居民，迅速地造出了出海捕鱼的船只。像我们这般，生活在群山之中的人们呢，他们登上周围的高山，采下未被盐水冲刷的积雪，用这些珍贵的淡水，灌溉赖以生存的青羊麦与豆薯。

就这样我们活过了这次浩劫。无知的神的附庸，却说这“不过是神的开恩”；而只有我们知道，是依托亚人的智慧而非祈求神的宽恕，使我们永恒地站在这里。

然而，那群痴愚的附庸，却恐惧我们、敌视我们，他们说我们是不洁的、逆反的种族，是“神之弃子”——哈，就是这样！所以，我刚到春原时，处处被人敌视，处处遭人看不起！

但是罗宾夫人…是仁厚，善良的罗宾夫人，她帮助了我们。得知我们寻找母亲的艰难困顿之后，她违反规定，帮我们在春原青旅登记了一间房间，作为临时的住处…要知道，你现在住的这家青旅，是神族规定只向“选民”开放的，像我这种弃子呢，就连进去的资格都没有！是罗宾夫人，冒着被惩办的危险，为我们提供了温暖的庇护。

有了落脚的场所，我们继续着寻找母亲的步伐……曾经，这春原镇，每一面墙壁上都有我贴上去的寻人启事！而我们再一次见到勇敢的亲爱的辛莱安娜，却已经是在医院的重症病房了。——母亲在卡斯塔利亚泉周边遭遇了袭击。

得知这一消息有如晴天霹雳。我那早已习惯了行走于酷暑、寒霜与危险湿气中的坚强的父亲，因太过的惊吓而晕厥过去。罗宾夫人替我们雇了龙车，送我们去了医院。

好在母亲的伤口恢复还算不错，只是手臂、肩膀都受了伤，无法再同我们写信联系；可她那清澈如水的灰绿眼眸，因病痛和悲苦而暗淡无光。她告诉我们，她在卡斯塔利亚公园里迷路了；她试图用她带盐城口音的月语向一人问路，可对方却是不怀好意的极端人士…以母亲“可能对自己造成了威胁”为由，对方竟残忍到不由分说便拔出重剑……！

母亲身上有五处砍伤……她重伤昏迷在地，在深夜才被巡查的公园管理员发现、紧急送到了医院。呼，要我说，还算有点人性的是，尽管母亲当时身无分文，春原中心医院仍然提供了治疗服务，挽回了母亲的生命。

待到母亲转入普通病房后，父亲便开始着手把那无理由的恶意袭击者告上了法庭；因为每位进入卡斯塔利亚泉区的游客都要做入园登记，而且母亲记得他的着装，所以我们最后找到了凶手。可你猜怎么着？春原法庭的判决结果是对方只不过是“防卫过当”！哈，防卫过当！

荒谬的，荒谬的一切……所以，正如你所见，我们要诉诸更高一级的春田州法庭，我们要为母亲争取到正义，而不是一笔轻飘飘的医药费赔偿。为了正义到来的这一天，我们只能暂时留在春原。

父亲重新找到了一份生物研究调查员的工作，母亲则在家休养……而我，也许我也得为最终的正义出自己的一份力。因此，我暂时告别了我的校园，与校园中的朋友；我在镇上卖花，一天下来也能挣二三十月钞…很辛苦，是啊，很辛苦。

你说饭钱？啊……没事，这也不过我一天的成果啦。这片南方的原野，对我们北方亚人的偏见，太深太深；无辜受伤的母亲，也无法得到自己应有的公正结果，也许你知道我的心中有多少痛苦！我今天请你，主要还是为了——想找个人倾诉一下我的心事啦。毕竟…

在找到正义的甘霖之前，我们要暂时告别秋石湿润的晨风啦。此去将经年，但我愿意继续流浪，为了真正公平的「明天」。

林语棠呆呆地盯着她——辛西娅已经吃完了第三份她续的盐乳布丁。满嘴布丁并不妨碍她的叙述，也不妨碍林语棠为之感到深深的震撼。

故事落幕，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气来；好像把所有愤慨都暂时地驱赶出去了一般。因为说得太快、情绪太急，少女缺氧般地大喘着气儿，良久才朝他充满歉意地一笑，

“呃……很长吧？我说得很拖沓，抱歉啦。”

“没有……我不知道你会有这样的故事。”这是实话。“我一直以为这是个和平的地方。”

怎么会有真正的和平呀。明明少女没有说话，但林语棠就是读懂了她的眼神——复杂的，年青却又深沉的眼神；少女栗棕的眼眸，流转与辛莱安娜不同的稚嫩，与一模一样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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