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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黯的曜光（第2页）
莱尼亚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过去的。他只知道，自己再一次被家人的交谈声吵醒了。
自从大暴雨开始之后，自己就变得一惊一乍的，就连睡眠也变得很浅，失去了十四五岁的孩子应该有的安稳。因此，只是隔壁发出了一丁点声响，就会醒过来。
“还是没有结束，已经要到冬天了……”
“山洞里结了霜。那霜都是咸的，咸得发苦……我们没法活了。”
“只是可怜莱尼亚……苦命的孩子啊……”
“打小就挨饿，我对不起他，妈妈对不起他……”
“珂里扎家的，要搬到西边去了……他们说，西边的山里，已经有人成功种出了庄稼，他们马上就可以熬过去了……”
“实在不行，我们就也走吧！没法活，实在是没法活下去了！”
“可是莱尼亚……”
去西边，吗。莱尼亚侧卧在床上，愣愣地听着窗外的雨幕。天似乎黑下来了，还打着闪。西边有什么呢？有山吗？
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山了，可他知道有好几座山就在这座村庄的旁边。接连不断的雨把视线锁死在狭窄的空间内，再怎样远眺也看不清山的影子……
他们似乎争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莱诺，你疯了吗！那可是我们的孩子！”
“那也要比让他一个人受苦好！”
“你这个疯子，你在找什么借口！你想独自活命就从这里滚出去！”
“娜拉，我看你才是疯了。这里是我的房子，没有你指指点点的余地！我说了，他活着也是遭罪，倒不如一死了之！你要是还清醒，就跟我走，去西边！”
“娜拉，你不明白。莱尼亚不能走路，活着有个什么劲！我知道你，你心疼他，我心里何尝不痛！莱尼亚还小，将来知道了，会记恨我们一辈子，没人赡养我们，不，我们压根活不到那时候就死了！送他上路，不要造成痛苦，换两个人的命，也算是圆满了……”
他、他们在说什么？
莱尼亚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杀了自己？
“爸今天出去了，就再也没有回来……”
“没有回来就去找！你别说胡话了，莱诺！我和你一起去！”
“……娜拉，他死了。”
……爷爷？
“爸上午出去抓甲虫吃，现在还没回来……你看，就在山洞旁边的那户人家，今天把灯点起来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娜拉，娜拉，我没有爸爸了——他死了！人，我们人啊，怎么能斗得过神啊！——”
……被吃了。答案忽然浮现在他幼小的心中。
爷爷被吃掉了……
妈妈不说话了。莱尼亚颤抖着，眼泪扑簌簌地落下。他极力地压抑住自己的啜泣。爸爸在那头也沉默了片刻，而后他继续说；
“都会死的，我们都会死的！娜拉，真是可笑啊……吃人的开端一旦有了，我们又能坚持多久，我们不过是一群会说话的野兽罢了！为了活命，我们什么不能吃？！就连莱尼亚，他——”
“那可是他自己的肉啊……娜拉，我说了，我们和野兽之间唯一的区别，就是会说话罢了…为了生存下去，我们先是吃虫子、吃蜥蜴，而后吃树皮，再是吃我们的同类，我们的孩子。娜拉，娜拉，你别傻了，你和我们是一样的，杀了他，我们还有一线的希望——”
莱尼亚捂着嘴，身体因过度的惊恐而全然失去了力气，跌落在地上。与此同时，窗外一阵滚雷炸响，再接着是足以照亮整片天幕的闪电……
在那暴虐的天光下，莱尼亚看见，这座村庄的周围，每一分每一寸，都被群山所环绕。
山啊，山，一座巍峨的牢笼，将多少绝望聚合在此中，好看人们在这里苦苦地争斗残杀，最后一切都化为泡影，重归灰烬。莱尼亚知道，这一切都是神的一场儿戏，他们不过是那古代传说中斗兽场中相角斗的野兽，不过是神用于取乐的玩物而已。
眼泪滴落在析出盐碱的石地上，和雨声交织在一起。
多可笑呀，多可悲呀，自己生来残缺的，终将成为食物的一生，命运的嘲弄甚至让他自己都想要笑出声来。凭什么，凭什么这么对我？
他像一条受了伤的狗，紧紧地伏在地板上。造化的压力把他死死地踩在地上，叫这年幼的孩童怎么也挣不出天意的牢笼……可他此时突然下定了决心般地支起身子，把那蜡黄的芦苇秆般的手臂，直直地向外伸去。他知道了，那命运的戏谑，可是他还想……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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