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在北方还算是早春时节,但南方的纳什维尔已经是一派姹紫嫣红。粉红和白色的梾木花已经开始凋谢,一团团的紫荆却开得正艳,玉兰树上坐满了紫色和白色的寿桃般的花骨朵,早开的花朵已经展开花瓣,像一个个燃烧的火炬。
已是傍晚时分,夕阳让树丛披上一层金黄,空气中弥漫着香甜的气息。淑梅享受着春日美景,耳边突然传来一阵乐声。循声望去,小楼另一端的停车场上,两个怀抱吉他的小伙子,一个黑人,一个白人,坐在一辆老式轿车的后面,每人手里抱着一把吉他,正在弹唱。它们中间放着一张小桌子,上面有几罐啤酒,一大桶爆米花,和一些杂七杂八的零食。只听他们唱到:
……
有时我对自己严苛
但梦想来之不易
回首往事我想说
我已经竭尽全力
今夜坐在此地
伴着火光微明
我告诉自己
我拥有的已超过所需
在一天结束的时候
我对主说
我的日子挺惬意
……
“我告诉我自己,我拥有的已超过所需。”淑梅回味着这句歌词,看着楼下的花树出神。
比起现在,她过去拥有的可要多得多,丈夫,女儿,一栋漂亮的房子,两辆车,还有稳定悠闲的生活。但是那时候她是那么的不满足,不快乐,觉得没有这个没有那个。贪心不足蛇吞象,直到上帝将这一切收走,她才意识到她曾经的幸福和富有。
那时候他们每年都会出去度假,至少住三星酒店,如果遇到促销,也会住四星五星。她还记得夏润每次进到房间里的第一件事,就是跑到柔软舒适的大床上蹦高高。现在,她只能住这种四五十块钱一夜的汽车旅馆,上一次住这种旅店,还是在东山上学的时候。
唉,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所谓知足常乐,就像歌里唱的“我的日子挺惬意”。
淑梅回到房间,关上门窗,不想再听那伤感的歌声。她打开电视,调到一个乱七八糟的搞笑频道,躺在床上无聊地看电视里的荒唐画面。
第二天早上,淑梅按图索骥找到乐城中心,是一座现代建筑,巨大的波浪形屋顶,看起来很壮观。淑梅从没来过这样的展会,不知道观展的规则。她在外面逡巡了几个来回才找到展会的入口,跟着人流,注册,买票,进入展厅。
展厅里人潮涌动,各式各样的展台一个比一个有声势,淑梅看得眼花缭乱。对塑料和机械行业几乎全无了解的她,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睁大眼睛东张西望,就好像初进大观园的刘姥姥——不住地展眼儿。想到自己像刘姥姥,她不禁自嘲地笑了,正在独自傻笑,忽然看见对面隔着六七米的一个展台旁,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老头也对着她笑,吓得她赶紧扭头跑开了。
淑梅在展厅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不知该找什么,也不知从哪里找。她这看看,那看看,冷不丁地听到身后有人说了句中文,而且像是东山的口音,底气十足,带着鼻腔共鸣。她开始几乎以为是东山在说话,好像被点穴一样,定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那人又说了一句,她才确定不是东山。
她回头看,只见身后格子似的一溜小展台中,有一间里坐着一个东方男人,三四十岁的样子,看上去精明能干,小平头,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长得完全不像东山。在这样的地方,看到中国人,难免会有物以类聚的欲望,淑梅不自觉地朝他走过去。
他侧对着她,正在打电话,眼睛肉肉的,鼻梁有点塌,两腮很饱满,虽然嘴唇有点厚,但并不显得突兀,颧骨下面有一抹红色,好像藏族的高原红。
淑梅走到他旁边,他抬头看了淑梅一眼,对她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电话,又点了点头。他的笑容很和善,有点不笑也带笑的模样,打完电话,他站起来,微弓着背用英语对淑梅说:“我能为你做什么?”他说英文的语调和东山很像,带着浓重的方言口音。
“你从中国来?”淑梅用中文问他。
“噢,你是中国人,”他的面容一亮,“不好意思啊,这个展会上有时候会有其它亚洲国家的,日本啊,韩国啊,怕直接说中文唐突了。”他挺直了腰板笑着问:“你也从国内来吗?”
“我现在在美国,我叫江淑梅。”淑梅说着伸出手。
“你好,我是陆满丰。”陆满丰轻轻握了一下淑梅的手。淑梅注意到他并没有像国内大多数男同胞那样主动握手,而是配合她,心想他对西方礼仪有了解,而且很注意细节。
“你们是做塑料制品的吗?”淑梅问,抬头看他展台里的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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