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非凡并没有目的地,只不过想找个清静的地方,于是随意择了个方向,直到再也走不过去为止。
他立在某处山顶,脚下云气浩渺,湿意仍重,薄露沉沉挂于草叶之上,稀疏丛生的树木在雾中暝暝,天地间亮堂与晦暗并存,自仙阳城外至此如此长的距离,就他这般神妙的步法而言,也不过忽然之间。
随手将手里抓着的小孩丢到一边,他垂手立在侧旁静静俯视着他。
大风吹刮他灰色的袍子,于是更显示出他的身体瘦弱又不匀称,但这种微妙的病态并未影响到他持稳的气度,纵使千疮百孔,也岿然不动。
鹤鸣没被这么带过,太过兴奋,不仅脸上泛着浅浅红晕,连头发丝都还跳跃着刺激与尖叫,深呼吸好几下,半天才恢复过来,却也不从地上爬起,反而顺势盘腿而坐,歪着头抬下巴打量他。
就好像被刷新了某种认知,那种灿烂与喜悦简直无法掩饰,眼睛亮闪闪的,满满都是被打开了新世界的兴奋之情。
“你不打我吗?”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被一个强大的陌生人劫持到此,这小孩不仅没有丝毫害怕,甚至还笑嘻嘻地开口问道。
明显是晓得自己所言所行有多过分,但明知故犯、叫你知又无可奈何——也是他惯常的乐趣了。
白皙美丽的脸庞被造化精心雕琢到了极致,每一道五官的轮廓都勾勒着他娘亲的影子,最是动人的那双眼,眼角微翘的弧度不笑都似笑,微微一瞥便仿佛是要直直望进人心里去,叫魑魅魍魉皆无处遁形。
任非凡定定注视着他,再无尽无波的心境,也为这个孩子所表现出来的一切特质所刺痛。
长着他最爱的女人的颜貌,流着他最强大的对手的血脉,甚至还隐约显露着他最憎恨的人的心性。
这孩子何其像魔帝!
有那么一瞬间他明明立在巍巍山顶,目之所及皆为高壁,却只觉得高度被无限抹平,周身的一切都皆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然后他才慢慢开了口,声音极其嘶哑、粗粝,就仿佛脆弱的纸页摩挲过岩石表面,那声音不但微小到难以缀连成句,而且难听得无法辨析。
若非鹤鸣耳尖又聪颖,字音刚出口就该被此地呼啸的风所卷走。
任非凡说的恰恰是叫人匪夷所思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这天底下竟然还有人不知道他是谁的吗?
鹤鸣瞪大眼,因为惊讶一时没有开口,但马上就反应过来,或许这个人并不是不知道他的名字,只不过是想从自己口中说出那个名字。
噫,名字能有什么奇特之处?
鹤鸣觉得更有趣了,他眨眨眼,马上就意识到这个问题其实还反映出了更多信息。
这个男人应当是来自西武林,与东武林之人的整体气质不同,甚至,他身上隐约显现出来的蒙昧与混沌感十分微妙,简直像是与这世界格格不入一般,或许是长久处于某种封闭环境的后果?
而且他又沉默得如同风中一个阴影般,事实上若不是这个人本身的气度含带着一种叫人无法形容的魅力,应当会将他简单归类入颓丧阴郁的失败者行列。
最奇特的是,当时源哥看到他的刹那,情绪变得十分古怪。
满满的惊惧中还夹杂着无数微妙的情绪,既有忌惮排斥,又觉无奈头痛,还有点点的无措——过分复杂的情绪全交绕在一起,足够显示出这个灰袍人对于他来说是何等糟糕的存在。
鹤鸣与这个男人有渊源?
或者是某些与自己关系极为密切的人,与这个男人有渊源,还不是正面的渊源,所以源哥害怕他伤害自己?
鹤鸣满心都带着要挖掘秘密的兴奋与愉悦,眨了眨眼,然后试探着回道:“江鹤鸣!白鹤的鹤,鸣叫的鸣?”
他是想知道这个吗?
任非凡没有回答。
鹤鸣……
羽鹤轻鸣?
任非凡有片刻的恍惚,想起曾经浪迹天涯的时候,见到的那片碧绿色的湖泊,有个曾指着那些徘徊于水泽之上翩翩起舞的鹤群的人轻声笑语,可她都说了些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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