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林中眼前便是一亮,满城花灯映得大街小巷犹如白昼。玉染湖畔在寻常日子里颇为冷清,今夜却是游人如梭。各式各样的花灯悬在街道两旁临时搭的架子上,新月灯,美人灯,鹊儿灯,兔子灯,福桃灯样样别致可爱,只这却是几家大户图个热闹放置的,皆是寻常货色。不少摊子上头的倒是华美精致,下头却挂了小木牌,上面有灯谜,只要答对了便可取走,许多人围着,好一番笑闹。瞥向湖中,扎成七瓣莲花模样的灯盏远远近近,星星点点,随着湖水起伏,颇有些情趣。不知不觉,竟有些沉醉,正在这时,一股香风扑面。沈瑜林忙侧身避过那道款款行去的窈窕身影,再回头时手中已多了一条绣了五彩鸳鸯的帕子,帕角绣着簪花小楷的“暖香阁,影怜”。正有些莫名,却忽听姬谦微恼道:“不干不净的东西,丢了便是。”沈瑜林怔了怔,忽然有些明悟,转头一看,果然见不远处,那美貌女子正用含着些许妩媚的眼神看他。见他回身,那女子秋波暗转,启唇轻笑。沈瑜林回头,见姬谦面色沉冷,轻声叹道:“毕竟是女儿家”说着,将那帕子放在花灯架的横杆上,低了眸子,微微扯了下姬谦的袖。这便是隐晦的拒绝了,那女子也不是不识相的,撇了撇嘴便去了,也未在意那条绣了花名的帕子。姬谦的面色微缓,对沈瑜林道:“这等轻浮之人必不是良家女子,瑜林不必放在心上,日后我自会为你寻一门”沈瑜林忽道:“不必。”姬谦黑眸微亮,道:“不必?”“瑜林惟愿一心一意。”他并未言明克妻之事,只淡淡道了一句。姬谦低低一笑,俯身耳语道:“不后悔?”沈瑜林点头,贾家子息不丰,宗族却深,日后寻个心性资质好些的小童过继来便是。姬谦渐渐敛了笑,认真道:“你许我一心一意,我许你生生世世。”沈瑜林听着好笑,凤眼略弯,菱唇微扬,点了点头。姬谦揉了揉他的发,二人并肩行了一段,忽听他又道:“方才的话很可笑?”沈瑜林浅笑,“有些像话本里,书生同狐妖的情话”姬谦道:“生生世世不知为何,心中就是这般作想。”沈瑜林怔了一怔,却没说话。前头忽有躁动声传来,不少人匆匆从他们身边掠过,沈瑜林被姬谦一双黑眸盯着,正不自在,便道:“王我们,去看看?”姬谦点头,道:“我表字沐琦,瑜林今后以此相称便可。”沈瑜林抿了抿唇,低应了。前头却是一座三阶的高台,有人弹琴,有人作画,下头围着不少看客,俱是说着笑着的,还有人往台上喊话。沈瑜林颇有兴致道:“好似是赛文会呢。”姬谦道:“无人及你。”“王沐琦说笑了,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众口难调,哪里就敢称无人能及了?”沈瑜林道。小东西这模样好似几经沉浮后的磨角棱石,步步温谦,处处和气,倒不像个少年郎了。姬谦想起书房墙上那恣意飞扬的诗,不由微叹,唯有醉中,才敢轻狂么?抚了抚他系成一束的墨发,姬谦轻声道:“可想上去玩会?”沈瑜林略看了看,正要摇头,忽然瞥见那台上两道少年身影,目光不由一顿。姬谦看去,却见苏明音跺着脚正同一个英俊少年抱怨些什么,那少年一脸无奈地摊手,被一巴掌拍在脸上,还挂着大大咧咧的笑。苏明音哼了一声,扭头不去看一脸讨好的齐笑之,却正与沈瑜林投来的视线对上。“瑜林!”齐笑之也看到了他,松了口气,寻着救星似的一口气奔下台,欢喜道,“状元郎到了便好!”他这边劈里啪拉说着,原来是苏明音看上了这赛文会魁首的彩头,一盏新式的九转玲珑琉璃灯,又比不过人家文采,主人家也是个风雅的,许了多少银钱也不肯卖,正闹腾着要齐笑之去比过。沈瑜林看向姬谦,见他颔首,便道:“我随你去看看罢。”齐笑之欢喜道:“有状元郎在,哪有不赢的道理。”他说着,又问姬谦,“这位兄台可要一道凑个热闹?”见姬谦目光微冷,沈瑜林刚要打圆场,忽听一道温和的青年声音自身后传来,“今日难得,正是要尽兴些才是,三哥,可对?”齐笑之同沈瑜林一道看去,却是个二十来岁的素衣公子,他束了白玉冠,衬得一张俊颜愈发温雅。姬谦挑了挑眉,并未搭理。那青年面色不变,他身后那妍丽少年却是一声轻哼,很不服气的模样。这少年沈瑜林同齐笑之俱认得,正是今届二甲传胪陈天赐,当朝丞相陈仲先幼子。沈瑜林略一思忖便知了这素衣青年身份,这般年纪,这般称谓,他当是年前初封永宇王的五皇子姬翎,晋武帝平生劲敌。姬翎笑道:“三哥还是这般罢了,天赐不是想要那盏灯么?这下可是没人同你争了。”他说着,温和宠溺地一笑,陈天赐妍丽的面上登时布满晕红。正巧苏明音一步一蹭极为不舍地下了台,听了这话却冷笑道:“你这话也出奇,莫非明音便不是个人了!”苏明音除了他爹和姬谦外可谓是天不怕地不怕,这会在台上受了气,又听有人看上了他想要的东西,不炸才怪呢。姬翎只听了一小段,压根不知道里头还有苏明音的事儿,只得无奈笑道:“误会,误会”他话未说完,却听陈天赐冷哼道:“没本事赢就别嚷嚷,当你是死人怎么了?再多嘴小心真成死人!”陈天赐是陈仲先老来子,千娇万宠养到如今,京中一等子弟他俱识得,苏明音的脸太生了,他只道是小官或商家子弟,压根不当回事。何况陈天赐一眼扫过苏明音白皙俊秀的脸庞,心下冷道,用这种法子接近王爷的可多着。沈瑜林看着永宇王一瞬间变得极为好看的脸色,抿唇,压下那一阵阵涌上的笑意。姬谦看他眉眼弯弯的模样霎是可爱,又见他忍笑忍得难受,道:“想笑便笑罢。”说着,目光微瞥已经前仰后合的齐笑之。陈天赐也听见笑声,怒目瞪来,姬谦身子微侧,遮住沈瑜林,冷道:“五弟的人,可要管好才是。”陈天赐这才想起还有个王爷在呢,狠狠剜了齐笑之一眼,才回头对姬翎委屈道:“他们笑话我!”姬翎无奈笑道:“三哥恕罪唉,快回来罢。”他说着,对苏明音微行一礼,道:“天赐少不更事,还望表弟莫怪,为兄代他给表弟赔个不是。”陈天赐明白过来,愣了愣,脸色忽青忽白,只是看着姬翎的眼神却更爱慕了。见苏明音脸色好了许多,齐笑之也讪讪地摸了摸鼻子,不再发笑,沈瑜林目光轻闪,这永宇王果真不是等闲之辈。一句话便将这陈天赐冒犯皇室变成少不更事,既抹白了自己,又教人对他愈发死心塌地,苏明音还不好再计较下去,毕竟他以亲王之尊低了头。但这却不折他面子,便是日后被提及,旁人也只能道他一句难得情深。该说,不愧是天家子弟么,沈瑜林想着,不自觉扫了一眼身边人。姬谦似有所感,低眼对上他双眸,轻声道:“莫怕,我永远不会算计你。”沈瑜林静静看着那双映着他面庞的黑眸,没有应声。那九转玲珑琉璃灯最后还是教苏明音提了回去,本是齐笑之提议叫陈天赐上台去比试,用那彩头给苏明音赔礼的,谁知陈天赐却是个花架子,初上台便连输两场,那花灯最后还是沈瑜林用一首一叶体的《少年游》赢来的。街头巷尾,则又多一桩今科状元的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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