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一抹鹅黄脱离女眷席位,竟是十分大胆地走到场中最显眼的位置,行了个极为标准的礼,朱唇轻启,声若黄鹂:“陛下,臣女自请抚琴一曲为宴席助兴。”
场中丝竹之声渐渐低了下去,直至消弥。大小官员窃窃私语,开始讨论这是谁家的姑娘,其中有个别眼力好的看到了钟尚书沉如水的脸色,很快便十分聪明地噤了声。
温婉规矩的女子见得多了已然腻味,皇帝反而被这大胆的小姐勾起了几分兴趣,搭在身旁宠妃腰上的手还没收回,便已经侧身回了头,半眯着眼睛去看那姑娘长相。
这时一位十分富态的夫人慌忙出了座席,“扑通”便跪在了圣前,语气难掩惊恐:“陛……陛下恕罪……臣妇……”
“朕有说要治谁的罪吗?”被这突然冲出来的女人扰了此刻欣赏佳人的氛围,定安帝有些不快地皱了眉,却也慢慢记起了些许礼法,“这是……哪位卿家的千金啊?”
众官员此时都已经回过了些味儿来,闻声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向钟尚书。钟尚书的脸已然黑成锅底,十分之不情愿地上前一撩衣摆跪了下去:“回陛下,是……臣之息女韫淑。”
定安帝有些意外地挑起一侧的眉,眼都不眨地盯着钟尚书看了会儿,神色莫名。半晌,他轻轻笑了声,又将目光放回身着鹅黄色衣衫的钟家小姐钟韫淑身上,欣然道:“爱卿快平身吧,这宫宴的目的本就是人人尽欢,何必如此拘礼?钟小姐竟有此才艺,也有意为诸公助兴,朕自然是要准的。”
垂首跪在下方已久的钟韫淑微微抬了抬头,扬起一抹略显羞涩的笑,眼底有潋滟的波光,竟是与适才的大胆行径给人留下的印象又截然不同了。
恰好身在侧首方位,祝临与薛斐自然是将几人神色尽收眼底。因着刚回京不太能搞清楚状况的祝将军有些讶异地转向薛斐,毫不掩饰地皱起眉来,旋即压低声音想问些什么,可话到嘴边似是又觉得不妥,于是只吐出了个:“这……”
好在五年的重山之隔并没有消磨掉这对一丘之貉的默契,刚见他张了口,薛斐公子便立即心下了然地俯身于他耳畔,解释道:“你应该知晓,钟氏一族是旧时太子|党,两年前太子被废后,境地一直颇为尴尬。钟韫淑是钟尚书的庶女,我瞧着今天这一出该是钟韫淑自己的主意,钟尚书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不管钟尚书有多措手不及,钟韫淑始终是得偿所愿,争取到了这个抚琴的机会,嫣然一笑,便落落大方地端坐一旁,纤纤素指轻挑缓拨,奏起了《春江花月夜》[注]。
不得不说,钟小姐的曲子选的极好,既应了宫宴氛围,亦与其自身的容貌气度相得益彰。一时间,伊人眉目如画,曲声清雅悦耳,令场中不少公子如痴如醉。
一曲终了,有如春江夜桂的美人停了动作,得体地起身向着众人盈盈一拜,眼底流转着并不明显的满意,随后当着众人的面飞快地望了眼仍有些怔愣的五皇子萧崎,旋即低眉浅笑。
最后这一眼的含羞带怯,令多少公子哥心生惋惜却又无可奈何。
皇帝老儿也看到了她最后的动作,心下微有不满,却并未表露出来。须臾,一个念头飞快地闪过脑海,他又没了不快,甚是欣悦地哈哈笑了两声:“钟小姐琴技果真不凡,钟爱卿教女有方啊!”
得了圣上亲口褒扬,钟韫淑显然也有些藏不住得意,略有不屑地瞟了一眼从出离坐席开始一直在旁边跪到现在的钟家主母,眼眸中深藏的阴狠一闪而逝。
从未对这歌妓生的女儿上过心的钟胤无端受了这“教女有方”的称赞,显然是甚有些心虚的,但他毕竟是个浸淫官场多年的老狐狸,很快便转过弯来,擦着一脑门子的汗跪了下去:“陛下谬赞了,臣惶恐。”
“钟爱卿过谦,”皇帝眼中掠过一厘微乎其微的精光,“朕都说了不必拘礼,爱卿快请起吧,还有……那边那位夫人,是钟夫人吧,也快请起。”
钟夫人瑟瑟发抖了一会儿,始终未曾抬头,直至钟胤上前去拉了她一把,低声骂了句“陛下都让你起来了,还跪着做甚?丢人现眼”,这才恍恍惚惚地站起身来,甚是迟缓地与钟韫淑一同归了座。
宴席继续进行,众人很快将此变故抛诸脑后,又开始你一言我一语地互相劝起了酒,唯有薛斐暗暗看了眼皇帝身旁的妃子,若有所觉地与祝临耳语了句:“我看今日这宫宴怕是还有变故,不会太平了。”
作者有话要说:[注]:关于《春江花月夜》的古曲说法各异,有说古琵琶曲,有云古琴曲。但是主流认为古筝音色比之古琴更适合这首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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