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南回没说话,不动声色地给身旁的丁未翔递了个眼神。
丁未翔显然明白她的意思,但却没有太多回应,只率先上前一步接过了那蒙眼巾。
她了然,知晓对方同他那主子应当已经有了些对策,便也从善如流。
“无妨。烦请老夫人引路了。”
起先戴上那蒙眼巾,她还会在心底默默记下步数与方向变化,可时间久了,脑子便开始昏沉起来。
她终于理解了望尘楼后院养的那只拉磨盘的驴。黑暗令人困乏,而不见前路的空虚更会令人失去斗志。
然而就像快要入睡的人常常惊醒一般,她突然警惕起来,强迫自己调动起思绪,开始细细回想踏上黑木郡以后所见的种种。
来时她所坐的船是顺流而下的,可到达那滩涂之后,却见到不少暗中运煤的小船选择带货逆流而上、空船而下。这在其它码头是很少见的,但也不排除一种可能:那便是昏河对于沈家来说是一条绝对安全的运送通道。寻常货船在河道中遇匪是常有的事,即便是煤船也不可避免。可如果整条昏河水路都是沈家把持,那便大大降低了出岔子的可能,算得上是绝对稳妥的运送路线,即便多花些时间也是值得。
沈氏曾经掌有军队,即便一朝改朝换代,但树大根深、不可能一日尽除。可除了那些灰衣护卫,她并没有在附近见到其他有规模的队伍,但或许这支看不见的“军队”就藏在那些穿行昏河之上的小船里,只有到了必要时候才会显现出来。
她初来霍州、取得秘玺返回时,郝白走的是更快捷的水路,但那人却选择了更为险峻的山路,或许背后也有同样的原因。
想到这里,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从灰衣护卫到船夫纤夫、再到内院仆从,除了那瞎眼的老妇外,她还从未见过任何年长之人。
莫说是年长者,便是中年男女也一个未见。即便是类似门房、护院亦或是管事嬷嬷这类常常需要经验之谈的位子,也通通只见年轻男女。
她想起很早很早之前,姚易曾同她说起的关于瞿家的传闻。瞿氏一族最兴旺之时也不过十数人,便是因为族中人多难活过二十岁。想来一个氏族大家,即便不是四世同堂,也定有长老坐镇,如若只见年轻人,那定是有什么难以言说的缘由。
想着想着,前方那老妇的脚步声终于停住。
随后,眼睛上的蒙眼巾被摘下,肖南回眨眨眼适应了四周光线,望向前方。
这处院子不大,烛火却点的通明。院子里假山众多、花草却寥寥无几,反而铺着许多柔软纤细的干草,几只圆滚滚的兔子在其上走走停停,院子正中有一棵孤零零的老松,老松间挂着几个巨大的鸟笼,鸟笼中都是些颜色鲜艳的小鸟。
那些鸟笼的正下方站着一个女娃娃,她穿得很是庄重,梳着双髻的脑袋上顶着三四根异常华美贵重的钗子,手中拿着一根苇草逗弄着笼子里的鸟。
她正定定望着肖南回等人,圆溜溜、黑乎乎的瞳仁里,映出的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
“老身拜见家主。”
年近百岁的老妇缓缓俯身行礼,肖南回难掩震惊。
北地沈氏,天成唯一拥有自己军队的地方氏族,其家主竟是个不过七八岁的女娃娃?
那老妇行过礼后,便上前轻声说了些什么,随后退至门口处、不再言语。
“钟离公子,我们终于见面了。”女娃娃负手自庭院中缓缓走来,脚下步伐很是闲散,“先前出过几桩不大愉快的案子,因此外人进府便多了些周折。礼数不周处,还请三位多多包涵。”
这话很是周到,但从这样一个孩子口中说出来,总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女童在庭院正中站定,示意他们三人落座。
肖南回注意到,那里的石桌旁有一张石椅高处一块,是以那孩子即便落座,视线也不会在他们之下。
肖南回和丁未翔面面相觑,唯有夙未面色平静。
“家主可是得罪过什么人?亦或是,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
女娃娃叹息,在石桌前斟上三杯茶。
“我有个仇家,我知道了它太多秘密,它便想来杀我。我与我的族人同它斗争了许多年,仍未能完全摆脱。只是这些年它有了新的目标,暂且将我放在脑后罢了。”对方言语一顿,手下动作却未停,“公子此番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家主摆阵跃原,又是所为何事?”
女娃娃终于放下手中那道具般的茶壶,面上最后一点孩子气的笑容也褪去,只剩下嘴角一丝略带算计的冷意。
“你我早在一年前便曾暗中相争过一回,如今便不必这般拐弯抹角了吧?”
“家主如果愿意一开始就开门见山,自然能省下不少周折。”
“上次算我棋输一着,这次却不一定了。沈家对送上门来的肥羊向来不会手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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