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妍低头品味着他话里的意思,心里说不清是更沉重,还是更光明。天师看了她一眼才接着道:“况且,有的事情,是有先例的。”洛妍不由抬起了头。天师缓缓道,“我的一位前任,曾经干过一件当时看起来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引起了轩然大波。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历史居然完全没有改变,只是曾经的一个谜团,对世人变得更扑朔迷离了一点。我们这才相信,历史自有一种力量保持自己前进的方向,而我们虽然不能干预历史,却可以做一些变通。我很高兴这个发现,因为这可以让我比较像一个人,而不是一架机器。”洛妍看着他,脑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蹦出了一个名字,“你是说,飞公主?”——传说中,她三十出头便放下一切,去海外寻找仙山,从此再无音讯……天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公主,太敏锐了不是好事情。”洛妍低头看着案几上的茶杯,心情并没有变得轻松一些,心远的话似乎又回响在了耳边“这是我的命运,也是你的命运……”不,她不喜欢这样的人生结局,她不喜欢这种被别人掌握命运的感觉!她绝对不要做一个这样的人。抬起头来,洛妍微笑,“那是她的故事,我不是飞公主,我也不会做飞公主!”天师若有所思的看着她,点了点头:“希望如你所愿。公主,按照我们的约定,你现在该告诉我,这几个月里,你做了哪些事情。我是说,那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许是因为话说得有点多了,这天夜里,洛妍总觉得口干舌燥,起来喝了几回水,被重阳宫三个月治好的择床的毛病几乎又犯了。倒是女祸之辩冬至之后,京城迅速进入了一年中最冷的时候。略有钱些的人家都会买张九九岁寒图来贴在墙上,讲究些的则自己画了出来,每日填上一瓣梅花。到了十二月,几场寒风一刮,当真让人有了呵气成冰的感觉。街上行人都是步伐匆匆,连昔日颇有人聚集的京报报栏前,都见不到几个人了。只是在京城乃至大燕各地的各学院里,报栏前面却完全是另外一副景象。这一日,在太学的食堂前面,新一期的《京报》一贴出,顿时有十几个学子围拢了过来,随即围拢之人越来越多,突然有人便高声道:“子柳,有你的文章!”那个字子柳的学生本名申杨,他本在外围,里面的人这么一叫,人群自然分开一条路,让他走了进去。他按捺住心头的激动,仔细看了一眼,果然在京报原来叫“士林佳作集”,如今改成“言论”的副刊上,就是他的,《幼主之立,女祸之源》,这是自打“妇人参政利弊之辩”征文以来,自己翻阅史书,精心写就一篇文章:自古妇人欲掌权柄,大半是靠立幼主为君的,如果能定下制度,皇帝大行无后,择宗室为帝时年纪必过弱冠,后宫妇人岂能再轻易把持朝政?好事的同学已经大声将这篇文章念了出来,有人便叫好:“好见识,好文笔!”申杨矜持的笑了笑,一颗心却不由自主狂跳不止:谁不知道,在《京报》刊登文章,就意味着一夜成名,何况是这样一场搅动天下的大辩论中露了脸?要知道,这场辩论的,就是梅相的手笔!从那一期到现在,《京报》以每三日一出的速度已经连出了十期的辩论,参与之人不但有梅相这样的朝廷重臣,也有如今被聘为东宫讲学的士林名士,当然还有各地学子,甚至还登出过商家的浅显文字。通常而言,就妇人参政这一论题,男子多持反对意见,而各地女学里的学生、教授,则多持肯定意见,亦颇有几篇佳作,列举了本朝以来的出色的女官,开府的公主,包括太祖的言论:女子无识,焉能养育英才?古来的忠臣良将,多有深明大义的母亲。母亲不胸怀天下,儿女焉能成为栋梁之才?只是相比持反对意见的重量级人物、重量级文章来,这种声音到底要小很多,到中间几期,已经出现持中间意见的文章:妇人参政,或为女官,或掌一事,或许有益无害,但若把持朝政,则必然遗祸无穷。而最近两期,刊登的文章已经多是如何防止这种祸害,申杨的文章便是因此而取中。不过,多少令人有些意外的是,这场辩论的发起者,且应该是力主女子可以参政的平安公主,到现在,依然保持着沉默,让那些认为她是用这场辩论为自己入朝弄权铺平道路的人,很是有些摸不着头脑。太学学子们自然不知道,此时,这期《京报》同样出现在了尚书省左相梅以则的案头,而他的茫然,也不比这群学生少多少。看着一旁肃穆而立的钟明,他终于还是忍不住开了口:“师朗,依你所见,平安公主这次向天下征文,当真并无其他打算?”钟明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相爷,晚生原本也是绝不相信的,但这个月奉相爷之命,日日在公主府与府令讨论文章,每次又要请公主定夺,实在看不出公主有任何偏颇之心,若是收到士林名流的笔墨或是偶得绝妙文章,就算是如何激烈发对妇人参政的,都是照登不误。而且,晚生看公主翻阅此类文章时,好像比晚生还要高兴三分。若说她是在晚生面前作伪,似乎并无此必要。”“此外,十期征文刊登下来,风向如今基本已定,晚生思来想去,觉得平安公主所说,希望大燕也如杜绝宦官之祸般制定制度,永绝女祸之患,应当是出自真心。”梅以则皱起了眉头:“目前看来,倒是如此,只是她的文章未出,老夫心里始终有些不大踏实。”钟明微笑了起来:“相爷多虑了,公主纵然有大才,然而若要为妇人参政造势,则应开始就有所动作,如今争论已近尘埃落定,天下士人之心已定,她一人一笔又能如何?就是柳河东、韩昌黎再世,还能扭转这样的乾坤?”梅以则的目光落在了这期《京报》上那篇《幼主之立,女祸之源》上,沉吟道:“师朗,辛苦你了,你先下去休息吧。”待钟明退下,又坐着思量了半响,梅以则终于向一边侍立的书童吩咐了一声:“磨墨。”随即便展开了他昨日写到一半的奏章。两日之后,这份奏章已经到了太子慕容端的手中。奏章一如梅以则平日的干练作风,先是简洁明了的总结了《京报》发起的这场辩论,历数汉唐后宫及公主干政的种种恶果,随即便是草拟了几条,建议交付三省长官所组成的政事堂讨论,经皇帝制书,定为国家制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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