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主殿七层,依旧呈现一种被万里冰封,活人寂灭的冷淡氛围,随着接连而来的消息,气氛更深凝,守门的两位神使噤若寒蝉,相视一眼后大气也不敢出。
神主殿自建立起,从未有过人心背离,声望崩碎的时候。
汀墨揣着一叠奏报再一次踏进主殿,鹤形香炉里飘出冉冉白雾,山泉水的清冽甘香盈满内室,他目不斜视,将手里的东西呈交上去,低声试探:“殿下,神令使都在殿外求见,另外,可要宣五世家家主?”
良久,没有动静。
汀墨不由抬眼细看,江承函从案桌前起身,他眉目沉静,看不出什么震怒的神色,像是坦然接受尘世间一切变幻和覆灭,即便这场滔天祸事,是落在他自己的头上。
“不必了。”江承函指腹在桌沿边不轻不重摩挲一下,顷刻间做出了决定:“让他们回去。”
神主的命令不容置喙,这若是从前,汀墨必然二话不说地执行下去,可今时不同往日,外面这是真要闹翻天了,他于是垂着眼,大着胆子说了一句:“殿下,这次流言来势汹汹,绝不可能是凭空而起……”
他的话音逐渐小下去。
这些他都能看明白的事,神主怎可能想不到。
江承函抬眼眺望远方,问:“神令使都怎么说?”
“三位神官回来,说查明情况了,此事是五世家联合下令为之,他们三四天前就已经在为今日之事造势了。”
“楚家也参与了?”
一听到这个“楚”字,汀墨哑然无声了,作为常年跟在神主身边做事的人,他如何不懂江承函话里的那点意思,如今,也只有这个字眼,能勾动起他的情绪了。
可这个时候,传来的又怎么会是好消息。
“是。”汀墨微妙地停了停,又接着道:“五世家制造了许多起与神主殿的争执纠纷,都是在人多的场合,且事后风声散播极快,现在,山海界的神祠,尽数被砸毁。”
江承函素日穿得清肃,不是银就是青,今日一身雪色,袖袍在半空中无风而动时,上面的祥云像是山间雾岚,活着流动起来了。
古朴神秘的画面随着他的动作显现出来。
虚空中出现了两鼎巨大的香炉,香炉通体鎏金灿灿,纹理刻象盘踞而上,呈龙凤之势。
与寻常香炉不同的是,香气并不是从香炉里往外流泻,而是有紫气从四面八方而来,最后凝成一股,纵身跃进香炉里。紫气涌进的那一刻,香炉上龙凤游动,麒麟与诸多洪荒巨兽猛地睁开了眼睛。
汀墨一眼就发现了不对。
两尊香炉,只有左边那尊还在远远不断地聚起紫气,另一边形容惨淡,毫无响动,各种异象都归于沉寂,龙凤麒麟等巨兽黯淡无光,比较下,两边情状天差地别。
见到这一幕,汀墨眼瞳忍不住收缩了下。
别人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可见过数次的他知道。
这些紫气是信仰之力,往日两边几乎都是一样的,而现在,代表山海界信仰之力的香炉从源头断灭了。
神主殿成为了山海界臣民眼中不靠谱的,再也不可以托付半点信任的存在。
神主也是。
江承函的视线掠过异象连连,紫气不断的左侧香炉,静静落在毫无动静的那尊身上,眼里情绪颇淡,好像对这一幕毫无触动,又好像是早在下一系列命令时,就已经预见眼前这一局面了。
缄默半晌,他闭了下眼,食指抵着眉骨一侧,终于在神主的完美皮壳上迸现出一道裂痕,外泄出压抑深重的疲惫。
“去传令。”而后,他听见自己的声音,一字一句,凛凛如雪:“祭司殿罔顾法令,肆意搜查潮澜河,寻找界壁,是为重罪,让神令使将东,南,西南方位潜伏的祭司殿成员扣押,等候发落。”
汀墨:“是。”
江承函解下自己的令牌,紧接着丢下第二句话:“拿我的令牌,从明日开始,将这几条被发现的界壁一一抹除。”
他话音落下,有一瞬间,汀墨是觉得自己听错了,紧接着热血上涌,头皮发麻。
祭司殿和五世家在潮澜河没日没夜地找界壁,这点动静连他都知道,怎么可能瞒得过江承函。
上次将祭司殿寻找的人扣下,是大惩小戒,但因为江承函一直对日夜守着那几条界壁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导致了,他在心里认为江承函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
他不是个能眼也不眨牺牲掉整个山海界的神灵。
如果是,昔日他就不会隔三差五出神主殿,平各地流乱,这么多年,励精图治,兢兢业业,从不注重奢靡享受。
私下里永远是素得不能再素的衣裳,外出帮助疾苦,降下福泽,也从不表明自己的身份……甚至近些年在世家大族之间大为流传,越来越重的神主出行威仪,都只是表面功夫。
——目的只是想要搜集更多的信仰之力。
抛开这些不提,一个能亲自研究果苗秧苗,在乎灵农们生存之本,平时私底下会用神力扶起所有行礼的从侍的神,能坏,能狠心到哪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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