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慈猛然回头,裴琰向她微微一笑,江慈嘴唇动了动,终未说什么,低下头去。裴琰再和崔亮说了会话,仍不舍得离开西园,江慈也做好了饭菜,裴琰便留了下来。三人静静地吃着,裴琰忽然笑道:&ldo;咱们三个人,很久没有这样吃过饭了。&rdo;崔亮也颇多感慨,道:&ldo;是啊,时间过得真快。王爷也马上要迎娶王妃了。&rdo;裴琰忍不住看了江慈一眼,江慈却在默然出神,似是想起了很遥远的事情,转而眼圈一红,落下泪来。她默默放下碗筷,崔亮劝道:&ldo;你身子刚好,得多吃些。&rdo;江慈也想起腹中胎儿,平定心情,深吸口气,向崔亮一笑,重新端起碗,努力将饭吃完,起身道:&ldo;王爷慢吃。&rdo;吃完饭,崔亮继续画图,裴琰站于一旁看了会,才出了屋子。江慈正在扫去院中残雪,见他出来,犹豫片刻,轻声道:&ldo;多谢王爷。&rdo;裴琰微笑道:&ldo;不用谢我,这是德政,是我应该做的。&rdo;江慈垂下头去,裴琰再也提不动脚步,道:&ldo;小慈,你陪我走走。&rdo;江慈有些犹豫,但又想问问他朝廷还给了月落哪些德政,便放下笤帚,跟了上去。停了两日的雪,但园内仍是银白一片,冬青矮柏被积雪压得颤颤巍巍,寒风刮过,雪便簌簌掉落。裴琰摒退随从,与江慈在园中慢慢走着,江慈也不说话,倒是裴琰将今日朝上对月落的各项惠政一一讲述。江慈默默听着,右手紧攥着披风下摆,努力平定汹涌而出的伤痛。待裴琰讲罢,低声道:&ldo;多谢王爷。&rdo;裴琰停住脚步,低头凝望着她,似是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来,遥见漱云带着侍女们过来,只说了一句:&ldo;你先在这里住着,以后再作打算吧。&rdo;江慈低应一声,默默转身而去。裴琰负手而立,望着她身影远去,淡淡问道:&ldo;你怎么来了?&rdo;漱云走近,看了看远去的江慈,笑道:&ldo;想来问问王爷,王妃过门之后,是住慎园还是谨园,我好让裴阳‐‐&rdo;裴琰神情冷淡,道:&ldo;你去请示母亲吧。&rdo;一三九、花好月圆十二月十五,黄道吉日。忠孝王、内阁首辅裴琰迎娶大学士、内阁首辅董方的二女儿,自是华朝头等大事。虽处于国丧期间,一切从简,这喜事也办得十分热闹。朝中一应官员都到府祝贺。裴琰着大红喜服,面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与园中群臣一一点头为礼,牵着红绸将凤冠霞帔的新娘子带入喜堂。一众长风卫忍不住围了过来,却又慑于裴夫人积威,不敢如童敏婚礼时那般胡闹。郑承辉等一帮世家公子则躲于一旁,商议着等会闹洞房的高招,定下计策,各自行动。大学士陶行德亲任司礼官,唱诺声中,喜乐齐奏。裴琰牵着新娘一拜天地,再向裴夫人和从梁州赶回来的震北侯裴子放下拜,裴夫人盈盈而笑,倒让一众文武官员看得挪不开目光。正厅一角,庆威侯、静淑公主驸马姜远叹了口气,猛然仰头,将杯中之酒一口饮尽。礼成,便有宫中内侍传下圣旨,封忠孝王妃为一品诰命,并赐下奇珍异宝,皇后也另有赏赐,裴琰与王妃叩谢圣恩后,王妃便被一众侍女拥着出了喜堂,直入喜房。这日,王府摆下盛宴,笑声喧天,张灯结彩,喜庆气氛将先皇薨逝的沉痛一扫而光。文武百官争相向裴琰敬酒,待到喜宴结束,裴琰纵是内力高深,也有了几分醉意。郑承辉等人互使眼色,与一众长风卫拥着裴琰闹哄哄入慎园,崔亮也出席了婚宴,被童敏拉着一起来看热闹。郑承辉自是冲在最前面,到了喜房门口,却是一愣。只见喜房大门紧闭,门口也无喜娘侍女,静寂无声。众人都是愣住,郑承辉率先反应过来,将喜房门拍得&ldo;砰砰&rdo;响,又挤眉弄眼,众人齐声起哄。&ldo;比翼双飞,如鱼得水,鲤跃龙门,运转乾坤‐‐&rdo;一长串隐晦的闹喜词被众人哈哈笑着大声唱出。裴琰俊面酡红,左手斜撑在门框上,嘴角含笑,看着众人哄闹。崔亮立于一旁,听闹喜词越来越离谱,不由笑着摇了摇头。正闹得不可收拾,喜房门突然打开,郑承辉正撑在门上,回头笑得厉害,不曾提防,向前一扑,倒在地上,众人哈哈大笑。一名十五六岁的俏丽丫环抿嘴笑道:&ldo;唉哟,侍书我才二八,可受不起这位公子的大礼。&rdo;郑承辉狼狈地爬起来,狠狠地瞪了这小丫环一眼,正待说话,侍书抢先道:&ldo;这位公子风流倜傥、英俊无双,想来便是京城有名的郑小侯爷?&rdo;郑承辉不料自己风流之名竟传入董学士府下人耳中,遂得意地挺了挺胸,笑道:&ldo;正是。&rdo;他见这侍书长得颇为俏丽可人,便动了三分心思,一时有些心猿意马。侍书瞄了一眼倚于门边、淡淡而笑的裴琰,又向郑承辉抛了个媚眼,道:&ldo;我曾听人说过,郑公子才名甚著。今日难得一见郑公子,有个对子,想向郑公子求个下对,郑公子若答不上,侍书可不能让公子进这喜房。&rdo;郑承辉哪肯相让,便道:&ldo;小丫头也敢出对子,放马过来便是。&rdo;众人闹洞房自是以他为主,便皆安静下来,听这丫环出对。侍书一笑,道:&ldo;半亩红莲映碧波。&rdo;几名世家公子一听,便起哄道:&ldo;这有什么对不上的,这分明就是&lso;碧波亭&rso;前的楹联嘛。快,承辉,对下联。咱们好进去。&rdo;郑承辉也是哈哈一笑,正待说出下联,却猛然醒觉,转而满面通红,怎么也说不出下联来。侍书只是抿嘴而笑,裴琰眼神微闪,嘴角笑意渐浓。众人见郑承辉只是嗫嚅,便道:&ldo;承辉,怎么了?&rdo;郑承辉恨恨地瞪了侍书一眼,道:&ldo;算你狠!&rdo;拂袖道:&ldo;你们闹吧,我先走了。&rdo;裴琰笑道:&ldo;承辉慢走,不送了。&rdo;这时户部尚书徐锻的二公子醒悟过来,他的母亲与郑承辉的母亲为闺中密友,自是依稀记得郑承辉母亲的闺名为&ldo;白月&rdo;,而这句诗的下句正是&ldo;一堂白月摇清风&rdo;。郑承辉再浪荡,那也不敢当众吟出母亲的闺名,否则被他那死板的侯爷老爹知道,必死无疑。他正想间,侍书望向他笑道:&ldo;这位是徐尚书的二公子吧?&rdo;徐公子心呼不妙,母亲与董学士夫人那也是闺中密友,这董二小姐只怕也知母亲闺名,他忙向裴琰道:&ldo;王爷,我先告辞。&rdo;说完一溜烟而去。裴琰哈哈大笑,踏入喜房,侍书却将手一拦,道:&ldo;姑爷也得回答一个问题,才能入这喜房。&rdo;裴琰饶有兴趣地望着她,道:&ldo;那得叫你家小姐亲自来问我才行。&rdo;长风卫顿时在门口起哄:&ldo;那是,要问我家王爷问题,得王妃亲自出马才行。&rdo;&ldo;侍书。&rdo;一个极淡静的声音由内屋传来,侍书忙返身,扶了一人出来。广袖翟衣、金钗凤冠,忠孝王妃娉婷行来,从容中不失矜持。她低头走到裴琰身前数步处,轻柔道:&ldo;侍书自幼被我娇惯了,有些不识礼数,请王爷莫怪。&rdo;童敏带头笑道:&ldo;不怪不怪,今夜当然不用讲什么礼数,您爱怎么整咱们王爷都行!&rdo;喜房外,众人哈哈大笑,崔亮却面色发白,胸口如遭锤击,身形轻晃。喜房内,众人笑闹声中,忠孝王妃终缓缓抬头,静婉端丽的面容让众人眼前一亮,却也让立于门边的崔亮一个踉跄,恰好身后有人拥挤,他被门槛一跘,跌入房中。裴琰眼急手快,在崔亮即将倒地前的一瞬间将他扶起,笑道:&ldo;子明,你不是也要学他们一般胡闹吧?&rdo;崔亮竭力让面上保持着笑容,掩饰着再见她的痛楚,笑道:&ldo;这可是唯一能对王爷放肆的机会,岂能放过?&rdo;说完仍忍不住看了王妃一眼。众人再度起哄,一拥而入,忠孝王妃笑容僵在脸上,脚下有些虚俘无力,退后几步。侍书忙过来扶住她:&ldo;小姐!&rdo;忠孝王妃目光越过众人,再看了崔亮一眼,慢慢转开目光,又望向裴琰,淡淡道:&ldo;王爷,可愿回答我一个问题?&rdo;裴琰面上酒红更浓,嘴角含笑,微微欠身:&ldo;王妃请问。&rdo;她的声音很淡定,但崔亮却听得出,她是在极力保持着淡定。他带着她去偷大觉寺的枇杷,被众僧追赶躲至柴屋中时,她的声音也如此时一般。只有那一刻,他才觉得她像一个普通人家的少女,而不是,不是眼前这个董首辅家的二小姐、忠孝王正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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