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说的出口!”栾青料想能摆在画摊上售卖的,定也不是什么名家,还想与他还价,那老板看这青白二人气度不凡,硬是不肯松口。“罢了,罢了!”白素贞劝住栾青,将她拉走。栾青跟在她身旁,愤愤道:“卖的竟这样硬气!”“他是不愿自贱了价钱,卖这样一幅的价钱,抵的过贱卖十幅。”白素贞含笑拍拍她的手,劝道。“人活一世,为五斗米折腰……”白素贞携了栾青的手继续向前走,目视着远方,不着边际的幽幽一叹。“嘿嘿!”栾青转到白素贞对面,反握住她的手,“姐姐今日怎生出许多感慨?越来越像个人了……”话说到此她自知失言,连忙捂住嘴,看看周围,并无人注意,才放下手继续说道:“人命短暂,十年不知人事,十年老弱卧床,中间几十年,要成家立业,侍奉双亲,照顾幼儿,实在辛苦!那怎么还要孜孜不倦修入人道?青儿不明。”白素贞挽着她缓缓向前走,边思量边答道:“人食五谷,生七情六欲……你道人间什么最苦?”栾青歪着脑袋沉思片刻,“求而不得最苦。”白素贞点点头,“一成不变亦苦。”她吐纳一口气,“若能吃下这些苦,有过得,才有舍,方为舍得。”栾青还想不了那么深刻,咬咬嘴唇,一时不知说些什么。低头看见手中绣样,忽然福至心灵,“姐姐,不如我们去江南罢!”“江南?”白素贞望住她水汪汪的杏眼。“倚湖松竹拥楼台,景物招人得得来。谁识我身非俗物,洞门深锁不容开。”栾青咿咿呀呀的念着,身段跟着婀娜一摆,引得白素贞忍俊不禁。今日是双九重阳。烟波浩渺的西湖上漂来一艘小船,头发花白的船公立于船头,正一摇一摆的推着桨。他这艘小船今日被一公子包下,因不愁生计,便生出几分惬意。眼下这位公子从船舱中走出,向外眺望,只觉秋高气爽,看着脚下碧波千顷,胸中恣意。瞧他身高,六尺上下,一袭黎色长衫,发髻上亦系同色头巾,飘飘摇摇独立于船尾。船公从涌金门接上他,见他眉清目秀,生的一表人才,像是个斯斯文文的读书之人。他自觉是粗人一个,不好与之攀谈,便自得其乐的吟唱起来:“武林门外鱼担儿,艮山门外丝篮儿,凤山门外跑马儿,清泰门外盐担儿,望江门外菜担儿,候潮门外酒坛儿,清波门外柴担儿,涌金门外划船儿,钱塘门外香篮儿,庆春门外粪担儿。”船公唱的尽兴,立于船尾的公子似也被他粗犷的歌声吸引,向他笑着道:“别的都好懂,单这钱塘门外香篮儿,是指什么?”那船公也不含糊,瓮声瓮气的答道:“自然是指钱塘门外的香市,公子以为呢?”接着一阵爽朗大笑,倒教这年轻公子面颊上霎时浮起一朵红云。他不过双十年华,尚未娶妻,家中又无长辈带着求神拜佛,不识香篮儿也不为怪。他此刻不知如何向船公解释,只好顾左右而言他,吟道:“钱塘门外买湖船,雾气冲云水接天。只有苏堤金线柳,半笼早日半笼烟。”船公见他面皮薄,恁的斯文,不再与他玩笑,正正经经把桨摇起来。再过一炷香时分,他道:“公子,前面就是断桥啦!”天清气爽,西湖景盛,断桥上游人如织。这公子与船公付过银钱,交代他在此等候,切勿再拉旁的客人,才迈步向岸上走去。唐代王维有诗云: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这位公子亦想到此处,面上带了些许伤感。他并不是临安城本地人士,他家原在钱塘县。家中无兄弟,只得一个长姐。十岁上父母撒手人寰,长姐经媒人说合,嫁给了县衙一个捕快。长姐怜他年幼无依,将他带在身边,在姐夫家过了七年寄人篱下的日子。还是长姐做主,将他送至临安城胡庆余堂做学徒。因当年父母被庸医所误,所以少年时他便立志学医,不分寒暑的学了三年,其间姐夫随老爷升迁至余杭县,他也不曾回去过。先生看他素日向学辛苦,许他一日假期。他孤身一人无处可去,便到西湖来散散心。正想着,忽听“哐啷”一声,斜前方凉亭里掷出一个酒壶,正砸在石阶上,裂成几瓣。往来行人闻声朝那亭子看一眼,见里面是几个醉汉在饮酒,纷纷避而行之。这公子看那几个醉汉敞着怀,行为十分粗鄙,他不敢上前劝解,只默默从包袱里取出包干粮的油纸,将那几块碎瓷片包好,堆在一旁树下。这一幕好巧不巧的落入前方一位小姐眼中。看那小姐着一身素色罗裙,身旁立着个碧衫子的丫鬟,正是白素贞与栾青二人。虽是已入秋,今日仍十分炎热,栾青手持罗扇,半遮住脸儿,向白素贞道:“姐姐,你看那位公子,倒是个热心肠。”白素贞不欲多生事,只点了点头。二人向前走着,堪堪走过凉亭,栾青对那公子又玩笑道:“公子捡了什么宝贝?”那公子见有女眷经过,连忙低下头,不敢直视,口中规规矩矩的答道:“不过几块碎瓷片,怕路过的人不小心踩上。”“公子生了副好心肠。”栾青摇了摇罗扇,那公子只觉一阵香风扑面,不由得抬起头。只见面前这位女子二八年华,十分俏丽,而一旁的白衣女子,更是花颜月貌,眉目如画,一时看的呆住了。栾青当即拿手中扇子掷过去,厉声道:“刚还说你是个懂礼的,眼下怎的这般轻薄!”那公子被她骇了一跳,手忙脚乱的去捡扇子,腰弯下去一半,又变成了作揖,“是在下唐突了,唐突了。”亭子里几个醉汉听见外面说话,纷纷看过去,其中最为肥壮的一个瞧见栾青,开口声如洪钟:“哟!好俊俏的小娘子!”周围朋党俱发出一阵哄笑,接着怂恿他将栾青拉进来一同饮酒。栾青才不惧他,她双手叉腰向前一步,“你兜里几个钱,能买多少酒?还不够姑奶奶漱口的!”她这一还嘴,亭子里更是沸腾,“好泼辣的小娘子!快快请进来!”那壮汉跟着就伸手去拉扯,方才那公子见状连忙挡在二人中间。“你起开!”栾青丝毫不领情,将他推搡一旁。她看这公子文文弱弱,手无缚鸡之力,而她跟着白素贞这几个月以来修身养性,此刻正是手痒难耐。白素贞知她脾性,连忙劝道:“青儿,不要。”几个醉汉循声把目光转向这青衣丫鬟身后的小姐,更是大喜,“这个更俊!比秋香院的头牌还俊!这是天上来的仙女儿吧!”说着还伸手想摸一摸。栾青“啪”的一声甩了对方一个大嘴巴。她这巴掌可不同普通女儿家,掌上含了法术,打的那壮汉头脑发懵,脸上火辣辣的疼,直疼进脑仁儿里。另一名壮汉见伙伴被一小小女子欺辱,当即走到石阶前要发难。方才那公子料想这青衣女子即便是泼辣也不过是个小女儿家,再争执下去一定要吃大亏,连忙又冲上前,双手抓住那壮汉高高抬起的右手。壮汉站在石阶上,本就比那公子高出许多,此刻那公子跟个猴儿似的挂在他手臂上,他甩也甩不脱,当下发狠要用另一只手扇他耳光。青白二人恐这公子吃亏,心里正慌,只见那个公子对即将落在他脸上的巴掌恍然不觉,只握着那壮汉的右手仔仔细细的研究起来,兼还用手指戳一戳。那壮莫名其妙,心道:不是把人吓傻了吧?正这当口,那公子开口了:“这位兄台,你看你这手掌大小鱼际涨红无比,压下去青白一片,松开后又复涨红。你平日是否常觉疲惫,腹部胀满,不思饮食?”壮汉看他说的头头是道,但是不思饮食?看他一身肥膘怎么也不像是不思饮食的,只是腹部胀满……他不由得伸手在腰腹间按一按,确实有些胀满的感觉,许是喝酒的缘故。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我这红掌是福气!你懂什么!傻子!”他不欲再多费口舌,拉着刚才那壮汉一同回到座位上,继续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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