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尘仙子:“不行,我怎么放心将师妹交到你手里?你这么抱着她,已经甚为失礼。”清风:“为救人,不得不失礼。”就在此时,远方脚下何家村灰烬中传来一个人撕心裂肺的长呼:“叔叔、婶婶……你们在哪?……幼姑——!”……时间已过正午,天生异象不知何时消失的无影无踪,掩护敬亭山上空的法阵也消失了。神木林中的梅振衣很是疲惫,但心情却异常的兴奋,这一次炼药,炼成了六枚九转紫金丹。他离开敬亭山时非常、非常的高兴,简直想大声欢呼,向每一个人说声谢谢,自从梅六发死后,他的心情还从来没有这么爽朗过。梅振衣飞出敬亭山,随即就感应到了不远处空中残留的神气与法力波动,不久前应该爆发过一场惊天动地的大战。心中微微一惊笑容随即凝固,因为他低头望见了何家村的方向。清风也看见了梅振衣飞出敬亭山,脸色一变想阻止但终究没有动,眼睁睁的看着梅振衣的身形如失控一般栽下去,直接跌落到何家村残留的焦土灰烬中。何家村没有火焰,没有浓烟,甚至连一片瓦砾都没有留下,方圆几里内,离地十丈深,所有的东西都化为了灰白色的粉尘,在阳光下泛着毫无生气的死光。梅振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就是自己几天前刚刚来过,与何幼姑软语轻言的何家村吗?何家村什么都没留下,然而神识中还能感应到残余的法力激荡,梅振衣就算没有亲眼看见,也能大致猜到这里发生了什么?近百户人家,几百人,随着房舍一起化为了齑粉。梅振衣跪倒在尘埃中,双手插入滚烫的粉尘,发出撕心裂肺的一声长呼。清风就在天上远远的看着跪倒尘埃的梅振衣,他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向他解释、怎么去劝慰他?也许此刻说什么话都是多余。从天空看去,尘埃中的梅振衣就是个不起眼的小点,一片灰白中突然出现了火光,是从那个小点上发出的。灰白的粉尘看似寂静无声,但炙热的温度尚未散尽,身处其中不亚于被烈焰灼烧。梅振衣身上的拜神鞭、盘古葫芦自然不怕这热度,但他穿的衣服可是普通的平凡之物,此刻已经被烤着了,全身都燃起了火焰。梅振衣发出那一声长呼时,天空似乎也有反应,上空极远处天幕微微一颤,一个巨大的灰色漩涡生成,似乎通向不知名的无穷远处,漩涡中还有黑色的螺旋状闪电无声无息的盘旋劈击。这是天刑雷劫,此刻出现却不是劈向谁,而是有人从仙界来到人间。一片片淡绿色的光芒扫过,带着仙灵之气分开黑色的闪电,一名高簪道士挥舞芭蕉扇从灰色漩涡中飞了出来。来者是钟离权,原来他去了仙界闭关清修,与人间时日不同,难怪这么久没有露面。此刻徒弟心境遭受重创,钟离权也被惊动了,匆忙下界赶来。钟离权出现的时候,恰好梅振衣身上腾起了火焰,清风也看见了,两人不约而同正要施法灭火,就听梅振衣又发出一声长嘶“为什么——!”声音惨烈宛如受伤的野兽,突然飞天而起向着天空直射而来,身上还带着浓烟。梅振衣咬紧牙关目眦欲裂,脸上一片焦黑之色,神情充满悲愤之意,显得十分狰狞可怖。他就这么直冲上来,抚尘仙子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祭出息壤神珠,清风赶紧以神念喝止,身形一转抱着持月拉开了抚尘。梅振衣仿佛已陷入了一种癫狂的状态,身形急速飞射擦过了清风的身边,上空的钟离权挥起仙风扇迎头拍来扇灭梅振衣身上的浓烟,他全身的衣服也都化成了碎片。但这一扇却没有挡住梅振衣的身形,他光着黑乎乎的身子仍然向天际疾飞。钟离权一惊,紧急撤法收回了仙风扇,身形也往旁边一让,以他的修为不是挡不下梅振衣,但在这种情况下强行把他挡住恐怕伤及性命。看梅振衣的去势,就冲着天际还没有完全消失的灰色漩涡,这下坏了,不出手硬拦也不行了!钟离权一咬牙,仙风扇飞出化作一扇巨叶,宛如一张轻飘飘的大幕向着梅振衣的身形就拍了过去。而清风出手比钟离权更快,袖中的盘古藤飞出,追上梅振衣的身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正抽在梅振衣的脑后耳侧。梅振衣连哼都没哼一声,身形一顿随即向下栽落,被钟离权施法接住。清风向梅振衣学来的打猴鞭法,第一次施展昏厥鞭绝技,抽中的却是梅振衣本人。第204回、玄鉴重圆知有日,燕钗再合已无缘一晃三年过去了,芜州没有人见过梅振衣,钟离权抱着昏厥的梅振衣回到青漪三山后,这位梅家大少爷就再未公开露过面,梅家下人只说少爷在山中修道不问世事。问及芜州百姓,大部分人连这位赫赫有名的贵公子长什么模样都不清楚。想当初刚刚从昏厥中醒来的时候,梅振衣并没有痛哭流泪,连全身的烧伤都浑然不觉,甚至都忘了以省身之术为自己疗伤,就是那么茫然的睁开眼睛,良久空洞无神,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是谷儿、穗儿惊慌的哭声让梅振衣回过神来,首先看见的是师父钟离权。“想一想白牡丹临终的话,善待眼前之人。”这是钟离权说的第一句话,他居然在这个伤心的时候又提起了白牡丹,连知焰都吃了一惊。梅振衣闭上了眼睛,神识变得清晰起来,周身内外的痛楚一起袭来,白牡丹还有遗言,可怜何幼姑,连一句话都没有来得及留下。此时钟离权又说了第二句话:“你若想报仇,也是理所当然,但你得想好该怎么去做。”三年之后,表面上的悲愤已平复,梅振衣仍旧时常坐在方正峰绝壁下的石龛中闭关修行,与以前不一样的是,这三年来他定坐时不再面朝开阔的广场平台,而是对着冷冰冰的石壁。全身上下的灼伤早已治好,以梅振衣的修为加上曲振声的回春妙手,连一块伤疤都没留下,但心中的伤痛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梅振衣蓄起了胡须,颌下三缕黑髯已有半尺长,古时男子成年后大多蓄须,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样子看上去却变化了不少。与相貌改变相对应的是,梅振衣的心境仿佛已经成长了几十年,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精通种种江湖手段自以为无所不能的少年。……又到了农忙插秧的季节,水田中的农夫们挽起裤管,在腰带中掖起衣襟,正在一步一退的插着秧苗。飞尽峰顶上,有两名仙人遥望人烟对坐而谈。清风:“何家村已毁,眨眼三年,村外农庄犹在,再见农人耕作,真有桑海苍田之感。”钟离权:“众生既处生死轮回中,成日指天忿恨也无助益。”清风开口吟唱道:“天道如何,吞恨者多。抽琴命操,为芜城之歌。城上兮风寒,井径兮陇残。千龄兮万代,共尽兮何言。……”这是他在人世间学会的一首歌谣。三年前,天神与菩萨显灵,芜州万民跪拜,眼看着菩萨打落了天神,落在养贤乡何家村。街头巷尾皆传那是菩萨镇压天魔之举,据说那带着火焰的天魔作恶多端,但已经被菩萨斩灭云云,议论甚为神奇。有好事的官吏欲上表祥瑞,表文写好送给刺史程玄鹄过目,程玄鹄勃然大怒轮起桌案上的汉白玉纸镇就砸了过去,斥道:“一百二十七条人命无辜横死,尔等竟称什么祥瑞?玄鹄无能,属下府衙无法锁拿作乱神灵,但也绝不能呈此无耻之表!……此事万民所见,据实上报,勿添褒贬,更不要称半点祥瑞之语。”何家村死了一百二十七人,当时正值农忙季节,有不少人在离村远处的田庄中耕作,侥幸躲过一劫。但何木生老爷一家人那天却没有出门,全部不幸遇难。听见清风的吟唱,钟离权默然半晌才说道:“其实以你我的修为,早就看透了这些,我成道虽不如你长久,但经历三国两晋、五胡乱华、隋末争雄,人世间之生死别离早已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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