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还是等到了。
一个没有胡须,眉毛却很长的老人把他捡了回去。
那个老人杵着一根有很多划痕的木拐,腰背却挺得很直。他不笑,但眉眼都是舒展开的,一张脸无时无刻都是松缓的,看人的目光也像煦日一样柔和。他的身边跟着一个少年,穿着青黑色的布衣,个头有老人那么高,却是一直板着个脸,也不言语。
是那个少年背他走的。他被放在一个硬邦邦的身体上,每走一步,他就颠簸一下,少年的肩胛骨磕得他生疼。但少年的背极其暖和,他的脸紧紧贴在少年的身体上,像是靠近了一个暖烘烘的火团。少年抱着他的手极稳,小而有力,手指上面还有粗茧,刮得他痒痒的,但从不让他的身体滑下去一分。少年的步履也极有规律,每一步都是相同的速度与力道。这个少年扛着他,替他挡住呼呼刮来的寒风大雪,向前坚定不移的前进。他在这个单薄而富有安全感的身板上沉沉地睡去。
他初到师父家的时候很怕生。一个人缩在床脚不愿出声。师父慈眉善目,但他第一个亲近上来的是大师兄。大师兄同师父相比,那是天差地别,既不懂得笑,也沉默寡言,但他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喜欢跟在这么一个不讨喜的人的身后。
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被桃酥饼收买的。一次半夜雷声大作,他一个人吓得泣不成声。大师兄发现异常后就立马冲到了他的房间里,看见他的哭却不知所措,仓促之间大师兄就把兜里还剩一半的桃酥饼掏了出来递给他,用生涩而僵硬的语气告诉他:“这是桃酥饼,很好吃,你吃了就不怕了。”至此,他才真正和大师兄亲近起来。
后来他才知道,师父也是在三年前的一个大雪天把大师兄捡来的,那时大师兄就跟我一样大,也是怕生得很,不肯说话。师父总说大师兄是不善言辞,害羞得紧,大师兄就总是不满得阻止师父讲下去。
大师兄和师父都很好。大师兄会不远千里在下山的时候给他买桃酥饼。师父则是会在晚上给总是睡不老实的他悄悄盖上棉被。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他和俩人熟起来后,话也多了,人也机灵了。功不好好练,每天的日常就是骚扰大师兄,跟在大师兄的屁股后头东吵吵西嚷嚷。师父熟视无睹,不以为意,大师兄也无可奈何。最终结果就是大师兄话也多起来了——总是叫他不要说话。但师父却很欣慰,认为这是师兄弟情感渐进的表现。
可是人一机灵就忍不住惹是生非。他一次下山和别人起了冲突,弄坏了别人的佩剑,别人兴师问罪起来,师父和大师兄都犯了难。也不知那佩剑是什么稀世珍宝,竟然索要百两白银作为赔偿。他当时就急了,心道:既然如此厉害又怎么会被我弄坏,就准备兴冲冲地冲上去理论却被师父拦了下来。师父忍气吞声地赔罪,说是一定归还,却不责罚他一丝一毫。这件事很快就解决了。后来他才知道是大师兄把他的剑当了。
那是大师兄最心爱的剑。是大师兄亲娘留给他的遗物。大师兄一直很宝贝,只给他看过一眼,平时也只是像神佛一样供着,从不拿来把玩。可是这把剑就因为他的一次过错而没了。
他顿时急得大哭起来,跑到师父和大师兄面前下跪,哇哇地叫:“我赎回来!我以后一定会赎回来!”
这件事之后他也收敛了脾性,做事也规矩起来了。可他却是看出来大师兄的闷闷不乐。但大师兄从不在他面前表露出来,还是一脸风轻云淡。他也像以前那样找大师兄说话,看着大师兄强颜欢笑他心痛不已,羞愧难当。他一面肯定了赎剑的决心,一面白昼黑夜总是思量着怎样让大师兄开心。
后来他和师兄比剑,故意被打得遍体鳞伤,倒在地上。
大师兄一看就急了,顿时蹲下来查看他是否真的受伤。
他就让师兄接着打他,打得爽,打得出气了再开心起来。大师兄一听挥拳就是往他的肚子。
他的眼已经闭上了,大师兄却是只在他的肚皮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不痛。
大师兄把他扶起来,朝他脑门狠狠地弹了一下:“好,我原谅你了。”
他顿时不知味起来,看着大师兄无奈又纵容的神情一面笑一面哭,泪水吃到了嘴巴里。“大师兄你看。”
他舞动着自己的粗眉毛,又是抬,又是压,傻不拉几的,“有趣么?”
大师兄看见他傻里傻气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噗嗤”一笑,答道:“有趣。”
“开心了吗?不生气了吗?”
“开心了,不生气了。”
“真的?”
“真的。”
听见这个回答,他的泪水越流越凶,一张嘴越裂越大,把嘴边的泪水全都舔进了嘴里,砸吧砸吧嘴,说道:“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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