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凉意在身上蔓延,白瑾伸手抱住了他,热量便从这边一路狂奔涌过去,她像是考虑到了他的疑惑,疲惫道:“我有点冷,别介意。”这大雪纷飞的寒冬,这姑娘竟然不穿鞋。李延卿听罢,嘟囔道:“我倒是不介意你冷,但你告诉你老爹你和我抱在一起睡了一晚上吗?”然而回应他的只有均匀呼吸声,她总是这样,对自己出奇放心,是不是没有听说过市面上流传的人贩子骗局?“可是陪我度过这么长岁月的人,只有你啊。”白瑾说梦话了。又过了一阵,连虫鸣都隐匿之后,悲伤濡湿的感觉渐渐消失,火炕持续为两人提供着暖意,一直到天明。李延卿在澡堂老板粗声粗气的抱怨中醒来,也不太明白澡堂老板叽叽歪歪的“偷鸡贼都偷到本大爷头上来了?这傻小子晚上也不知道长个心眼”是什么意思。彻底清醒才晓得,昨夜里留着过年的鸡少了两只,血印子一直从后院儿通过自己的房间往树林子里去了。李延卿换下睡衣,被背后血红色的一大片红色吓得脸色卡白,在不为人知的小水沟深处处理了睡觉穿的背心。从此之后,他不仅得裸睡,还得锁上房门——防止自己梦游又去偷鸡,而且还不知道把鸡藏在哪了。白瑾则是变本加厉喜欢来串门了,每次都一言不发地进来,和他共享一床被子,然后在天亮前悄无声息地离去,以至于开春时有一天她没有来,李延卿反倒很不习惯,失眠了一宿还挺担心。他专门抽时间去狐狸洞找了,然而那里空荡荡一片,连浓郁的狐狸味都没有了。回到村子里看见中心广场围了许多人,便也去凑凑热闹。住在村口的屠夫把菜板搬来,放在大青石板上。咋的了这是,要表演大石碎胸口了?李延卿疑惑地往里挤,这才看到菜板上白花花一坨,是一只被绑了四脚的狐狸。狐狸有气无力地躺在菜板上,已没了求生欲望。而屠夫已经迫不及待举了刀子,蓄力往狐狸脖子剁去。那力道,便是吕布的方天画戟,也一样断成截截的,何况是仅仅是只狐狸。血撒花一样在周围落了个大圈儿,前排王姨在讨论狐狸皮能卖多少钱,屠夫的妻子则在问餐馆的人狐狸肉可否用姜蒜去腥。狐狸痉挛了最多两秒,就瘫软在菜板上了。那身泛着光泽的毛现在脏兮兮的,歪七竖八地拧成一撮,别提多黯淡。它却是至死也不肯闭上眼睛,琥珀一般的眸子,倔强地印出一个人影——白瑾站在人群中,小小的个子快要被淹没。她就那样站着,没有言语也没有表情,倒是泪水混着春雨,打脏了白瓷的面庞。李延卿眨了眨眼睛,却找不见人了。那晚他翻来覆去无法入睡,脑子里全是白日的场景。估摸着接近零点时,窗户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他心中本就悬着的石头悬得更高了。白瑾进入被窝的动作极其缓慢,静默了一阵,隐约能听见啜泣。“延卿,我的狐狸死了,我没能救她……”背后的人上一秒在哽咽,下一秒在嚎啕大哭,像极了这个年龄痛失爱宠的孩子。李延卿不能转身,只得用言语安慰道:“你别哭……”女孩子的泪水比泄洪还猛:“呜呜……狐狸……我最近没有吃饭,没有力气救她……”这下他更不知道如何是好,心里斗争了半天,一咬牙翻了个身。白瑾顺势揪了他的领子擦鼻涕,动作别提多流畅了。眼泪顺着她的脸斜着扑棱到枕头上,眼白化为金棕色,瞳孔则是黑漆漆的一溜,和悲伤的夜融为一体。这就是个一碰就碎的娃娃,让人怎么看怎么不忍心。“真的……你别哭了……”“你再哭……你再哭我就!”“我就当你的狐狸!”李延卿憋道。白瑾把最新出炉的鼻涕也抹到他领口上,总算说了句人话:“我……我不要狐狸……你不能当我的狐狸……人都是要变心的,你不能当我的狐狸……以后就没有人天天陪着我了……”“那我像你的狐狸一样天天陪着你,行吗?”李延卿脱口而出,他的本意是好兄弟一生一起走,苟富贵无相忘,谁知道白瑾目光炯炯地抬起头来,问:“真的吗?一直陪着我,像我的狐狸一样,一生一世都不离不弃?”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对方已经抱住了他。黏糊糊的鼻涕就在两人之间来回腻歪,她也毫不在意。那样全心全意的拥抱,就像世间成千上万的人堆里,我却只有你。李延卿看着那双流光的狐狸眼睛,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拒绝不了了。“作为交换,我会尽可能地保护你,满足你的心愿。你睡觉吧,我自己伤心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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