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旷跃后数步,冷冷地望着孟连山。孟连山眼白已全部变红,见了台上的东西,神色惊怒欲狂:“是谁!是谁……要加害于我!”万江河怒喝道:“你藏得够深,到了这种时候,竟然还想狡辩。证据全都在此,我看你还是先歇一歇,把事情说明白得好。”唐门一个长老检查着包袱里的药瓶,神色越发凝重:“我记得君山老掌门是死前数年,人渐渐变得有些糊涂。当时还以为,是年老所致。如今想来,他年纪并不甚大,不至于就糊涂了。这药……倒有一瓶是致人神智不清的慢性毒药。还有这化生水……本是邪道中用于杀人灭口的东西,怎么也在此处……”他抬起头:“孟掌门,这许多事,你总得给大家一个合理的解释吧。”孟连山哈哈大笑:“你们见不得我有如今的声势,想要置我于死地,那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段辰神色厌恶,身边一个弟子将捆成粽子的一个君山弟子推了出来。那弟子鼻青脸肿,含混哭道:“这委实不关我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个守门的……”段辰厉声道:“他半夜让哑仆从楼里拖尸首出去,你也不知道?你们从洞庭沿岸劫掠平民女子,你也不知道?我劝你还是速速说了,免得等下还有苦头要吃!”孟连山咬牙道:“罢了,我说便是。”众人鸦雀无声,待他开口,没想到他反身往后山方向跃去。他轻功如风,这一下如同纸鸢飞起,眨眼就在十数丈之外了。没想到韩旷紧追不舍。孟连山回身便砍,韩旷侧身闪避。哪知道这不过一招虚晃,转瞬那人又奔了十数丈,眼看着竟要在众目睽睽下逃走。韩旷却忽然停下脚步。身后众人急道:”还不快追!“韩旷一言不发,将刀转为反手,高高举起,暴喝一声,掷了出去。原本沉重的虞渊如一支轻捷羽剑般平平飞出,不偏不倚,正中孟连山后心。那人顿时扑倒在地。韩旷飞身上前,踩在那人肩上,将刀抽出,把人踢翻过来。孟连山嘴角带血,脸上挂着狞笑:”归……归阳是残经,孤阳……不……不生。谁练了,手上都要沾血。你……你也练了……也……也杀了不少人吧?”韩旷冷冷道:“你错了。”孟连山大笑:“那么你就是个傻子……早晚,早晚要内力反噬,生不如死……”他面容诡异:“你也快要,穷途末路了。”韩旷却一笑:“我不会。”言罢盯紧孟连山的眼睛,低声道:“杀人偿命。”说完手起刀落,一刀斩下了孟连山的头颅。台下喧声如沸。所有人都向那处涌去。韩旷也不知花了多久才从枯云那里脱身,他跃回台上,四下张望,只是没瞧见宁舒。找了许久,单望见段辰站在树下发愣。叶红菱托腮坐在一只石桌旁,不知在思量什么。他急急奔过去,一把将段辰拽住:“他人呢?”段辰抬起头,神色孤寂:“我不知道。”望见韩旷神色,语声怅然:“原来你也不知道么?”韩旷茫然放开人,极目远眺,只见天高水阔,秋色渺远。浩淼烟波,望之无际,那里还有那个人的影子?尾声红袖织绫夸柿蒂,青旗沽酒趁梨花。四月初一,梨花如云,余杭十三酒坊煮酒开坛。各坊以匹布书坊名并酒名,以长竿悬之,挂坊门之外。又设高台彩阁,请百戏艺人助势。一时间吞刀,吐火,飞人,舞乐,诸般杂艺应有尽有,好生热闹。坊前车马如流,闲客簇拥。鼓乐声中,夹杂着争尝新酒的吆喝声。简直称得上累足胼肩,人山人海了。宁舒坐在酒库对面的石麒麟上,引颈而望,十分犯愁。照着这个架势,莫说尝到十三家的新酿,就是一家,也是沾不到嘴的。他空等了一个多时辰,对面等着买开坛酒的人只是越积越多。他被一片喧嚣弄得头晕,只得垂头丧气地爬下来,回医馆里头去了。今日没什么人来抓药瞧病。柜上新来的小伙计就着大好春光,已然睡了过去。老伙计慢悠悠地拨弄着算盘,见宁舒进来,随口道:“估摸着今日不会有人来了。”宁舒会意,顺手将半面门板落了:“明儿倒可以把解酒药都堆到柜上来,包管会卖得极好。”他拍了拍手上的灰,穿过前厅,往医馆后头来。院中春色满满,邵大夫正坐在摇椅上,看一卷《金匮要略》,听见宁舒进来,抬了抬眼皮:“昨日对面送了一坛新酒过来……”宁舒喜道:“怎的不早说?”邵大夫悠悠道:“你成日睡着,没几个时辰是醒着的,要如何同你说?我单留了一小壶给你,泡了几味药进去。”宁舒神色一垮,顿时十分沮丧。然而有得喝总比没有得喝要好上那么一点,于是他很快又高兴起来:“今日天气很好,我想出去走走。”邵大夫掐指算了算,点点头:“也好。不过春水尚寒,不可下水。”宁舒点头:“我理会得。”说着找了个食盒,将那一壶宝贵的新酒,并几样小食,一并装了,提着出了门。街上人流如织。金车银鞍上,有盛装的艺人长袖飘飘,载歌载舞。宁舒兴致勃勃,一路走一路瞧热闹。及至行到桥上,忽然在漫天春风里,觉得心中微微一动。他回过头去,但见街上一片熙攘,人来人往,并没有什么特别。桥下碧水悠悠,几只鸭子慢悠悠地游了过去。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倒影,但水波荡漾,那倒影终究不甚清晰。于是也不执着,转身继续往前走去。最后走到了山上的一处旧木亭,才停下脚步。他坐在亭中,浅浅地饮了两杯酒,托腮望着湖畔柳浪,眼皮便不知不觉打起架来。再醒来时,只觉得身上似乎盖着什么东西。宁舒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两只亮得吓人的眼睛,在夜色中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他吓了一大跳,本能地向旁边一躲。亭子中的美人靠极窄,这一躲,人便失了平衡,往地上跌去。却并没摔到地上,而是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那人紧紧抱着他,似是要把他勒死在怀里。宁舒挣扎几下,闷声道:“你且松一松手,我快喘不上气来了。”韩旷声音沙哑低沉:“不松。”宁舒靠在韩旷怀中,一时百感交集,竟讲不出什么别的话来。两人在山间月色中沉默着。最后还是韩旷先开口,嗓子里隐隐带了些哽咽:“你……你这几个月到底去哪儿了?脉怎么这样弱?”宁舒不自在地往外挣了挣:“就一直在这儿啊。”他身子一缩,从韩旷双璧中脱出,笑了笑:“我经脉不好,你也不是这一日两日才知道的。”韩旷死死盯着他:“不,不对!你又骗我……你分明是将……将自己的内力给了我……”宁舒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都过去了。”韩旷高声道:“什么过去?怎么可能过去?”宁舒沉默了一下:“你来找我,就是要同我辩一个理么?”韩旷声音低下去:“你为什么要走?”宁舒想了想,叹了口气:”因为我累了。”韩旷沉默许久,才慢慢道:“对不起。”宁舒失笑:”你有什么好对不起我的?都是我一厢情愿。”韩旷猛地抬起头,拼命摇头:“不,不是的!我……我……我心里……我心里早已将你当作……当作最重要的人……”宁舒望着他,慢慢道:”可是你明知我待你的情意,却一而再,再而三地让我伤心。我也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在伤心。”他看着韩旷发红的眼圈,很轻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有你的为难。可我心里实在难过得紧。”他低下头:“这样不好,我不喜欢这样。人生苦短,我想开开心心地活着。可我又放不下你。后来你的经脉终于平衡,再无反噬之虞,也报了大仇,我就安心了。”他扭开头:“我现在很好,你也都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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