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异变陡生!四下忽然变得极冷。那是一种难以形容,就像是黄泉之门无声洞开,透出一股森然鬼气的阴冷诡谲。临刀眉毛一皱,反手拉过北牧,步踏七星,把北牧挡在身后,北牧正要挣扎,临刀冷冷瞥了他一眼,北牧立刻就萎了,乖乖跟在纯阳道子身后站定,一手扶紧重剑,全神戒备。空气中不知何时,多了一股诡异的味道。那味道甜美而腐烂,仿佛盛开在尸体上的莲花。临刀心里渐渐有了一种不祥预感,他轻轻握了一下北牧的手,随即松开,这是他们两个惯常暗号,就是情势不对,做好速走准备。北牧回握,示意自己明白,反手悄悄一抽,轻剑已然塞到临刀手中。而这时,天策银甲上,无声无息,多了一只手。修长白皙,骨肉匀停,连五片指甲都修得整整齐齐,红润光滑。此时落日只剩最底那殷红一线,整个天穹都是乌压压的黑。然后有人无声无息,落入场中。来人一身黑衣,长发披散,露在外面的半张面孔,惨白若纸,却俊美得让人无法形容。他落在哥舒衡马前,广袖翩飞,像是什么倨傲而危险的巨大黑鸟,落下地面。临刀这才看清,这人一身万花高阶弟子服饰,却破破烂烂,腰间一柄没鞘的断剑,剑柄上刻着一副阴阳鱼,分明是纯阳的剑,背后背着的也不是万花惯常的长琴,而是一个纯阳弟子才会携带的,巨大的葫芦,但那葫芦也颜色不对,从里到外,透着一股不祥的青黑色。夜风乍起,吹开来者拂在面上的乱发,露出来的左半张面孔让北牧一口惊呼咽在了喉咙里。——隐藏在黑发下的,是半张青黑色,生满腐肉,时不时还有不知道是不是蛆虫的东西蠕动一下,正在腐烂的脸。临刀想,他知道对面是谁了。小谢清发,太素枯荣,谢枯荣,这是他昔日里还没有被万花逐出门派时,江湖中人对他的赞誉,而现在,所有人都咬牙切齿地唤他一声魇主。尸魇之主,谢枯荣。此人出身万花,武功极高,毒术与医术一样当世罕匹,出手狠毒,据说因钻研医术走火入魔,居然解剖活人,以活人试药试毒,被万花逐出门墙,入了恶人谷。又不知怎的,和一个浩气盟的纯阳弟子交好。后来却又一剑杀了自己的好友,待得尸体运回浩气盟,谢枯荣杀入灵堂,夺了纯阳弟子尸骨遗物,又哭又笑,扬长而去,满堂浩气高手,居然没有一个人留得下他。从此之后,谢枯荣便半疯半癫,背着那纯阳的葫芦,佩着纯阳的半柄断剑,神出鬼没。他在洛道救过一个村子的瘟疫,也在南诏屠过天一教的无数据点,有次临刀亲眼看过,那个被谢枯荣捣毁的据点里,十数个天一教徒被从额头往下,细细剖开,内脏骨骼全部暴露在外,人人舌下压着老参参须,身上插了无数根银针吊命,一个都未死。临刀只觉得他们还是死了好。临刀一剑一个,把这些人全部杀了之后,他弯着腰,整整吐了一刻,直吐到胆汁都出来。他曾经和北牧说,落到谢枯荣手里,我会立刻咬舌自尽,真的,在他手里死了比活着好。这么想着,临刀手中轻剑缓缓出鞘,谢枯荣落了地,就专心看脚下那具无头尸体,这时毫无预兆的一抬眼,看到临刀,一张面孔上先是现出了一种迷惘神态,慢慢地就透出一股狂喜来,半张腐烂面孔上经脉蠕动,分外可怖。他看了一会儿临刀,忽然身形一动,临刀反应极快,也只来得及把北牧向旁边一推,北牧早全神贯注,看谢枯荣一动,手中重剑呼啸而出,却被临刀一推,重剑砸到一边,口鼻中一股腥甜,手足俱软,已然软倒在地,动弹不得。临刀在推开北牧的刹那,手中轻剑已然出鞘,谢枯荣却看都不看,任凭这一剑刺入左肩,噗一声闷响,不像是刺入人体,倒像是刺入一摊腐肉里。谢枯荣像是根本不疼,他只是又狂喜又迷惘地伸手去碰临刀面孔,临刀一皱眉,侧头一躲,手腕用劲,正要拔剑,谢枯荣面色一沉,手指虚空疾点,临刀暗叫不好,但是这距离太近,根本躲避不开,便被谢枯荣截脉封了穴道,一动不能动。谢枯荣面上露出一个满足神色,右手把临刀面孔摸了个遍,正要往下再摸,空中忽然一声破空之音,谢枯荣手指一翻,已夹住一枚长箭。他身后,懒洋洋又把长弓背回身后的哥舒衡唇角含笑,语气温柔:“喂,疯子,别乱摸,那只羊是我的,不是你的。”哥舒衡从马上跳下来,慢悠悠走过来,把谢枯荣摸来摸去的手拉开:“好啦好啦,借你摸摸过过瘾就算了,你还摸上瘾了怎么?”谢枯荣歪头看他,嘴里咕哝了几句,像是哑巴不会说话又想说的声音,哥舒衡偏就听懂了,于是他笑容可掬,转头看向临刀:“疯子说,你身上有伤,他想给你治治。”哥舒衡说得好一副“这茶不错你尝尝”的口吻,临刀被他惊得直接炸了毛!谢枯荣对着他笑了一下,就捧起了他的左手。他这一动,肩上的剑就又扎进去一些,谢枯荣大概是觉得妨碍活动,广袖下的左手反手握住剑刃,就向外抽,这一瞬间,临刀看得清清楚楚,谢枯荣的左手和他面上一般,是开始腐烂的青黑色泽。见他看自己左手,谢枯荣眨眨眼,飞快把剑□,向旁边一丢,抓了几把头发,把左半张面孔盖住,也把左手收回衣袖,半张完好的面孔上,露出一点又难堪又伤心的表情,却也没做什么,只捧着临刀右手在掌心仔细看。临刀右手被哥舒衡刺穿,到现在还得日日换药,刚才运功,伤口又迸裂了些许,谢枯荣细细揭开纱布,从怀里取出针匣,几针下去,临刀觉得手腕气脉一顺,谢枯荣在他手上敷好药,包好,又从怀中取出几个瓷瓶,放入他袖中,对临刀笑了笑,转身去地上扛了无头尸。谢枯荣又对哥舒衡啊啊叫了两声,哥舒衡叹口气,走到临刀面前,对临刀说,白色瓶子是治内伤的,绿色瓶子是解毒的,红色瓶子是外伤药,止血生肌,只可外敷。说完,天策忽然那么轻,那么轻地笑了一下。哥舒衡伸手,温柔地捡起地上的剑,还入鞘中,挂回临刀腰侧,又整了整临刀的领子,语气温柔体贴,眼角眉梢也一段婉转多情。临刀笔直看他,一双眼睛最开始还有一点愤怒,到最后全冷了下来,只有着不屑冷静。哥舒衡却觉得他的眼睛漂亮极了。像是从天上呼啸而落,燃烧着的流星,落上地面刹那,最后的一点灰烬。那么冷,又那么烫,又那么亮。天策轻笑着,嘴唇从道士的嘴唇上掠过,触感温润,还隐隐有新鲜的血气。这样一个轻微碰触,却让临刀肌肉紧绷,浑身都微微颤抖——哥舒衡只笑,甚至于还温柔的轻轻碰了碰他的面孔,嘴唇最终落到他耳边,轻声呢喃,深情缱绻。他说这晚上天气冷得很,道长小心身体,可别冻坏了。说罢,又为临刀拢了一下头发,侧耳在他耳边极轻的道了四个字,便转身上马。哥舒衡说,后会有期。天策策马离开,谢枯荣身形一晃,也融入夜色,再寻不见,只又一股馨香传来,北牧浑身一松,重新恢复行动力,来不及给自己行血,先运功解开临刀被封穴道,他看临刀目送两人离开方向,一动不动,心下又苦又急,一把抱住临刀,把他紧紧揽住,在他背后一叠声地唤,临刀临刀,你怎么了临刀?临刀也不说话,就看着两人消失方向,忽然又急又短促的笑了一声,喘了口气,才沉声道,北牧,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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