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滚动声在黑夜中靠近,安格隆截住一只滚得最近的东西,拎起观察。下一刻,他睁大眼睛,心跳止住半拍。
他手中所提之物是一颗死去的头颅。那双尖耳让他的童年记忆迅速复苏,异形的外貌和多年前曾经袭击他的一张脸重合。
他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他发现自己绝不会认错。
更多的头颅带着一股引人嫌恶的气味滚到洞穴之外,童年时曾经攻击过他的那一队异形中,那些逃走的面孔如今尽数滚回他脚边,睁大的双眼和扭曲的神情证明了是何等痛苦的死亡曾降临其身。
这算什么,一种献礼?给一个奴隶?
安格隆的心刹那间被千百种复杂的情绪高高托起,仇恨混杂愤怒,震惊交织解脱,多年以来,他的心首次上扬得如此之高。
他手中用力,硬生生单手将那颗头颅捏碎,血浆顺着他的手爆开,向下流淌。
“半神将至……”他
角斗士将上下牙咬紧,两排摩擦的牙齿发出的细碎声音顺着骨头传导至耳膜。洞穴中的兄弟们还在熟睡,他只能将低吼压回喉咙深处:为何如此多年的痛苦和死亡过后,又要有这般荒诞的许诺高高在上地从夜色里来了!
他四处眺望,双目在红砂的黑夜里瞪大,从最微小的风沙卷动中以狩猎的方式捕捉这些不速之客的踪迹,一直到细沙如今日角斗场中的鲜血一样蒙上他的双眼,刺出麻木的潮湿水珠。安格隆抹去这些铁锈味的水珠,血水在月下一片漆黑。
安格隆抓起地上的又一颗头颅,没有丝毫仇恨消解的欣喜。
这一地颅骨来得太迟。他这才发现自己对高阶骑手的愤恨已经浓缩得过于厚重,以至于既无法抒发,又无法缓解,甚至已经变成生活的一部分,无处不在以至于无法察觉。
荒唐的眩晕占据了他的大脑,他感到一种强烈的抽离。
洞穴内是他的同伴,他的兄弟,他日复一日的战斗和厮杀尽数浓缩在这漆黑的洞穴里,岩壁上落下的沙尘和火堆燃烧后的灰烬是他生活中唯一的真实之物,是他所拥有的全部散发着血腥气的绝望现实。他在这洞穴中度日经年,一日日地看着自己的心向下沉去。
然而,就在这荒谬至极的夜晚,这滑稽的字条和真实的仇恨之骨,他所见的万种灾厄的根源,突然落到了他手中。
刹那之间,他固有的生活被刺破了一个窟窿,尖锐的怒火从麻木的死灰里烧灼而起。他忽然无与伦比地想要冲出洞穴,将今日对着约楚卡的战斗下注——不止如此,他要将所有上过观众台的为角斗士的鲜血和碎骨大声欢笑的人全部撕碎,把施加苦难者的头骨一个一个地和这些异形的骨头捏在一起剁碎,深深埋进红砂里。
这个瞬息里他看见了撕碎既有规则的可能性。许多年前他做过,不止一次。那时他还不够高大,他的逃亡与反抗都是失败的。他跪在红砂里,看着同伴被锁链捆住手脚扔进兽群,高阶骑手对着他痛苦的反应哈哈大笑。但是这一次——
这一次又有何种区别?他无力自保的兄弟姐妹,仍然躺在这黑暗的洞穴中,他们发烧、断腿,病痛缠身,在漫长的挣扎里向死亡迈步。他的反抗意味着所有人的死,奴隶主会一个一个地处死他们,就在他站起来抛开锁链的那一刻。
至于这张字条中的什么“半神”,什么“援手”……
令人发笑。安格隆想。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角斗士都已在红砂或野兽的巨口中丧命。
安格隆徒手掰碎岩石,在石壁里挖出孔洞,平静地将这些异形头骨一个个挤压进狭窄的坑中,再用碎石和红砂掩盖。他沉默地在黑夜中做着这些工作,为了他的兄弟姐妹在次日不被高阶骑手怀疑。
“打起精神,安格隆。”他对自己说,生活还要继续,他对所谓的救援者不抱希望。“大家都还活着。”
但仇敌是可以被杀死的。他想,心中不甘的种子再次顶破了愤怒与仇恨交杂的板结土壤。他明明看见了洞穴外的一种可能性。
他能怎么做?
安格隆闭上眼,渐渐陷入一段睡眠。如此多年过后,他终于再一次在睡梦中,想象努凯里亚红砂之上奴隶主们最为凄惨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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