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灵璧抬起头,正要说出黄壤的事。罗浮殿外,弟子回禀道:“老祖,宗主。大公子伤重,已经卧床不起,实在不能前来了!”
谢灵璧大吃一惊,这才想起梦里谢元舒的结局。梦里他虽然身在闇雷峰,不能动弹。但是殿外弟子议论的话,他却是听得清楚。
谢元舒欲自立为宗主,被第一秋、何惜金等人合力围杀。
那他如今的伤势,恐怕要严重得多。
谢红尘也是一怔,道:“他恐怕真是伤重,师父不如过去看看。”
“这个孽障!”谢灵璧破口大骂,“若不因为他,你我何至如此!”
谢红尘只得劝道:“大哥是一时糊涂,可他毕竟是师父的亲骨肉。依我看,此事他也只是受人利用。”
“利用?!”谢灵璧眉头一皱,他也立刻想到一个人——黄壤。这个贱婢,难道是她动的手脚?不可能。她身中盘魂定骨针,此针仙门无人能解。
谁能救她?
谢灵璧很快排除了这个疑点,他转而道:“我前往外门看看。”
谢红尘送他出了闇雷峰,眼看着他下山而去,可自己却并没有离开。罗浮殿寂静无声,谢红尘盯着闇雷峰最深处,那里深入山腹,终年不见天日。
梦中,黄壤的声音响在他耳边,起落沉浮。
“红尘,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被施以盘魂定骨针之刑,囚在闇雷峰最深处的密室里。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我只能日日夜夜地念你的名字,求你找一找我。”
“和我关在一起的还有好多人,他们都跟我一样安安静静的,从不发出一点声音。那地方特别黑,只有法阵的符光偶尔亮起。就只有这么一点点光。老鼠啃咬我们,蜈蚣和蚂蚁从我脸上爬过去。他们的伤口腐烂了,鼻子里都是蛆……”
谢红尘脚步
微错,向罗浮殿最深处行去。
他身为宗主,自然知道这山腹之中是什么。玉壶仙宗开派以来,便有一镇宗刑器——盘魂定骨针。此刑具分为盘魂和定骨二针,若入颅脑,则形如活死人。此刑迄今无人能解,若强行将针拔除,罪徒必定飞灰湮灭、身死道消。
多年以来,那些落到玉壶仙宗手上的恶徒,皆被施以此刑,关押在罗浮殿深处。
谢红尘走过长长的甬道,听见那个人字字泣血。
——“最开始,我还抱有希望。我一遍一遍地回想我们的过去。我觉得无论如何,哪怕是一个你认识的女子不见了,你起码也会寻一寻。点翠峰与闇雷峰相隔咫尺,我想以你宗主之尊,要找到我无论如何总也不会是太难的事。我用闪烁的符光记录时间,你跟我说过的,符光明灭,便是一息。我就这么数着它,一刻也不敢错,过了一年。”
谢红尘加快脚步,黑暗的甬道里只有微弱的符光一闪即灭。
符光明灭,便是一息。我曾对你说过此话么?谢红尘穷尽回忆,寻不出只言片语。他和黄壤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很少,大多在祈露台。
在无数回忆的片段里,两个人的相处像是一页时光的重复。
他翻不出那些细微的不同之处。
“第二年,我就记不清时间了。老鼠从我头上跑过去,我太害怕,忘记数数了。那时候,我慢慢知道,你不会来的。哪怕只隔着一座山峰,你也不会来的。你不会为了我得罪你的师父。其实我不应怨恨。你厌恶我,我知道。”
谢红尘来到石门之前,他伸手找开了扇门。
石门吱吱呀呀,像是打开一段被尘埋的历史。密室里站着一排又一排的人,他们神情呆滞,目光空洞。谢红尘从他们身边缓缓经过,他们身上早已覆满了灰尘,分不清本来面目。
其身上衣饰,也难辨颜色。
如此之多的人几乎站满了整个山腹,可这里却一片死寂。
只有微弱的符光,明灭不定。谢红尘细细打量着他们,昔日罪恶滔天的狂徒,如今就像一个个泥偶。有时候,他们缓慢的转动眼珠,向这里看来。说不出现的恐怖和诡异。
谢红尘当然无惧。他在其间穿行,终于,在一个角落里停住。
这里曾经也站过一个人,地上还有她留下的脚印、抖落的灰尘。
谢红尘弯下腰,细看那个脚印。
定是女子无疑。
他抬起头,看见对面的人鼻子、耳朵已经被什么东西啃噬一空。他的伤口已经腐烂,发出难闻的气味。蛆虫扭动着从伤口滚落……
“我嫁给你一百年,享受着宗主夫人的荣光。我所求的,你已给予。我告诉自己我不应该恨你。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夫君,全心全意侍奉了百年,我毕竟还是以为可以依托。”
谢红尘就在那个角落里,站了很久很久。
“黄壤。”他轻声喊这个名字,山腹里于是响起层层叠叠、高低远近的回音。谢红尘闭上眼睛,感受这满室尘埃与死气。
这里离点翠峰,相距不过数里之遥。以他的脚力,转瞬可达。
可是他迟到了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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