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殿里只剩下永年、太子、慕容谦三个男人,敬妃被小吉祥儿拉着跑了,连邺王的吐蕃侧妃都站起身来,慢慢踱了下去,惟洛妍一人老老实实的呆在白玉栏杆后面,只看着别人玩乐而已——她如今有了心理阴影,见到任何吸引她去的地方,首先想的不是好不好玩,而是危不危险。永年看着洛妍多少有些落寞的背影,心里不由一声叹息,想了一想,招手叫来德胜,低低的吩咐了两句,沉默片刻,回头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慕容谦道:“你看看洛妍如今的样子,听说她这几个月身边一直都不大安生?”慕容谦一楞,眼角瞟到太子拿酒杯的手也顿了顿,才道:“的确如此。”永年皱眉道:“你查出来什么没有?总不能让她一直这么躲下去!”慕容谦心里越发警惕,叹了口气才道:“儿臣无能,虽然有些线索,却查不到实据,也不敢说一定能保她平安。”永年神色淡淡的看着外面,漠然道:“朕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女儿如此下去,她从前太过胆大妄为,如今却也不能太过胆小谨慎,谦儿,你放手去做,若是有人敢让朕没有女儿,朕也不会让他有女儿,不管他有多少个!”慕容谦抬头看了永年一眼,才低头答:“儿臣遵命。”一时心里的惊骇简直言语难以形容,完全压倒了本应冒出的轻松和欢喜,忍不住眼角一扫,只见太子坐在那里,眼睛看着手里的酒杯,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一般。洛妍自然不知道这一幕,在她看来,元宵之后,无论宫里宫外都是一片安详,宫里皇帝多在德妃宫里留了两夜,却没有让她重掌六宫,贤妃德妃之争慢慢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再没人有时间搭理她;至于朝廷上低阶官员偶有升降替换,但尚书省左相梅以则却再未称病,惟其府内书房的书桌上多了一方永年帝元宵夜特意送来的砚台,并无字样,惟刻了青松一棵,书房门口又多了一副对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一时成为士林美谈。就连青青、谷雨几个也突然一改以前的小心谨慎,天气略好时便会主动让洛妍多出去走走,似乎以前的那些刀光剑影都已是一场久远的噩梦。再也没有什么能分散她的注意力,她的嫁衣一天天的绣出了华美富贵的模样。一片风平浪静之中,时光飞速掠过,三月到了。凤鸾相对立梧桐北国的三月,花开得突兀而热烈,仿佛一夜之间,满枝的迎春、连翘,满树的桃花、玉兰就迫不及待的开了个轰轰烈烈,完全没有江南春天那种水墨氤氲、欲开还羞的情怀。洛妍呆呆的望着窗外,任由谷雨几个在自己头发上细细的抹着一种不知名的香油,待会儿她全身都会抹上另一种,一个时辰后洗掉,自然会留下一种若有若无的清雅香味,发色肤色也会格外亮泽。这套程序已经做了一个月,洗完之后谷雨便会开始给她全身按摩,力道古怪,类似后世的泰式按摩,却可以让肌肉关节更柔韧,线条更柔美。此外,每天还有一日三餐的各种汤汤水水。如今照镜子的时候,洛妍自己也不得不承认,这种传统的食疗加体疗的确成果显著,镜子里那位女子就像窗外的那树玉兰一样在慢慢盛开。在后世里,大概不可能会有这样繁琐而专业的婚前准备程序了把?敬妃有一次甚至把她叫过去,神神秘秘的给了她一本小册子——用薄绢画的春宫图。洛妍虽然两世为人,也闹了个大红脸。敬妃却不依不饶的给她上了将近半个时辰的课。洛妍从她那里出来的时候脚后跟都在发烧,一面却不得不鄙视自己:你丫也好意思说自己是二十一世纪的新女性?好吧,虽然很丢人,洛妍不得不承认,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很小白,那一世里她有莫名其妙的洁癖,尤其反感跟男人的肢体接触,唯一看的几本带色的小说都是耽美。她的心理治疗师很明确的跟她说,她心理有问题,可惜她作为病人对心理学知识的学习极其热忱,对治疗却完全没有兴致,每次交流时间都发挥记者特长,兴致勃勃的把治疗导向了各种专业探讨,让那个可怜治疗师最后自己几乎得了心理障碍……敬妃的那些话似乎还在耳边回响,不知为什么,洛妍突然想起了他和他的那些亲吻,刚刚变正常的体温顿时又蹿了上去——如果这个世上,还有男人能让她觉得干净,能吸引她靠近,大概也只有这一个了吧。洛妍提醒自己:你能嫁出去,而且能嫁给他,真的是祖宗坟上冒青烟!但这种提醒似乎并不怎么能缓解她的恐慌,甚至只令她更恐慌:比起嫁人更可怕的事情,就是嫁给一个自己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男人,因为那意味着,如果爱情幻灭,梦想破碎,或许将是万劫不复。是的,她就像窗外盛开的那些花,但是,能开多久呢?无论如何,她都不要变成现在的安王妃,她要小心守住自己的心……在胡思乱想中,她度过了三月的第一个夜晚,单身的最后一个夜晚。仿佛刚刚闭上眼睛,洛妍的耳边就穿来了天珠的叫声:“公主,公主。”窗外还是一片漆黑,洛妍一激灵爬了起来,随即醒悟到自己应该要做什么,手脚不由发凉。幸好此刻也没人理她心情如何,天珠与谷雨、小蒙细细为她梳洗了一番,上官王妃贺楼氏和一位独孤家一位夫人便双双进门——她们都是父母健在子女双全的贵妇人,担任为洛妍开脸梳头之责。洛妍忙站起来,才说了个谢字,就被贺楼氏按在了梳妆台前。先是开脸,细细的绒线弹处,并不算太疼,但那微微刺痒的感觉却在不断提醒洛妍,明明是春寒料峭的半夜,她却紧张得渐渐冒出汗来。贺楼氏就笑:“公主莫怕,马上就好,公主颜色真好,我就没见过这么细白的肌肤。”洛妍紧紧咬着牙关,翘了翘嘴角表示领情。一时开完脸,两位全福夫人开始给洛妍梳头,一边梳一边还念念有词,洛妍却一句也没听清楚。大燕婚礼沿袭唐制,公主出嫁时都梳大手髻,穿大红金丝绣翟的对襟宽袖礼服,织金玄袡,霞色披帛,既不用戴凤冠,也没有红盖头,只是头上一顶赤金凤冠,挑起一道珠帘,既可挡住面容,又不至于看不见路。因洛妍肤色本来便养得白里透红,谷雨没有给她施太厚的粉,倒是大红胭脂口脂却用了一层又一层,用得洛妍都心慌了起来,好在看看镜子,倒是没出现两团猴子屁股,只是一张霞飞满面的喜庆面孔。她不由就松了口气:这一下,就算珠帘偶然荡开,也没人看得她紧张不紧张了!转眼间东方将白,两位夫人终于放下梳子,和一群宫女一道拥簇着洛妍出了门,早有一顶特制的无帷肩舆的门外等候,洛妍坐上,众人跟着一路向乾清宫而去。到达乾清宫时正是辰时,永年高踞龙椅,神情肃穆,而宗正寺的一干官员已肃然而立。洛妍缓步走上,先向永年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宗正寺少卿便出列展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平安公主慕容洛妍聪慧敏捷,端庄淑睿,柔嘉维则,深慰朕心,着即册封平安和孝公主,钦此。”洛妍叩头谢恩,从少卿手中接过玉册、金印。少卿又展开了另一份圣旨,这次念的却是赏赐:封地甘州,食邑千户,月俸二百两白银,公主府置令、丞、录事、长史、主簿、舍人、家吏凡七等共一百六十六人,赏钱一百万两白银,公主府一座,庄园六处,各色锦缎纱绫千匹……洛妍跪在地上,先还听着,心里多少有些惊喜,奈何这单子没完没了,听到后来只觉得耳朵嗡嗡、膝盖生疼,一面佩服读的那位少卿当真念功盖世,一面只盼父皇少赏一点也罢。好容易少卿终于念完了,洛妍又叩头谢恩,站起来立在一边,心里已经忍不住砰砰乱跳。果然,永年皇帝已缓缓开口:“宣安王夫妇及世子觐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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