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扬飞目光转向亭外,淡淡的道:“比他略晚一点吧。”就是说,刚才的话他都听见了?洛妍心里迅速把刚才的对话回想了一遍,发现似乎没有什么太过不妥的地方,不由松了口气:还好够理智,没让虚荣心和报复心作祟,当老实人果然是对的!亭檐下的灯光照在澹台扬飞的脸上,勾勒出岩石般刚毅的棱角,洛妍不禁呆呆的看着他,刚才同样有一个人,就这样坐在她面前,人人大概都觉得那张脸更俊秀更完美,可她喜欢看的,却永远还是眼前不那么完美不那么俊秀的这一张。澹台却依然没有看她,却突然轻声道:“我记得,你小的时候最喜欢一个碧色琉璃碗,天天只肯拿它喝水,那时候兰亭……宇文兰亭,和你最好,她要什么你都给,可有一次她拿了那碗喝了口水,你看见之后,却一言不发抢过碗就砸碎在了地上……”自己居然干过这样幼稚霸道的事情?洛妍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额角,澹台收回目光,静静的凝视着她,洛妍忍不住脸红心跳,低头不敢看他,却听他轻声道:“三年不见,你还是那个洛洛,我很高兴。”他很高兴?洛妍茫然的抬头,眼前却已空无一人,洛妍不由恨恨的捶了下桌子:澹台扬飞你个臭石头,说话能不能说明白点?轻功好很了不起吗?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我很不高兴!书到抄时方恨少洛妍是被白氏一阵风般卷回厅里的,“相爷刚交了苦差给人,你却躲在这里清静,叫我一通好找!”她一面笑,一面便叽叽喳喳说了个不停。洛妍心头恍惚:原来只觉得这白氏能说会笑,现在怎么觉得像有两三百只乌鸦围着自己飞来飞去?回到厅中时,果见饭桌已撤,中间是一张长条桌,却放上了笔墨纸砚——难道真是要当堂赋诗了?还嫌这饭吃得不够无聊?洛妍心中恼火,打定主意就是一个“不会”,却听白氏道:“刚才那边的花行首弹了几曲,相爷却说惜无新词,让大家都填上两阙呢。”洛妍刚要张嘴,却听高夫人笑道:“你可算回来了,再晚一些,相爷的砚台和澹台将军的笔可要偏了别人去。”洛妍不由就一怔,白氏笑道:“可不是,相爷的砚台二爷打了多少主意到不得手,今日竟拿出来当了彩头,澹台将军那笔就更了不得,竟是他亲手射杀的一只白狼王,统共便做了一套笔,今日却不知谁能得了去。都说公主当年在大燕是有名的才女,大家都等着看您的大作呢。”洛妍顿时拿定主意:不就是词么?不就是抄么?谁怕谁啊!澹台的笔,怎么也不能让别人得了去!只是但愿他们出的词曲名,不是什么这个时空冒出来的新东东才好……却见高林月已轻轻吹干了手上的薛涛笺,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转手把纸交给了一个丫鬟,那丫鬟便立刻送到那边去了。洛妍压住心头的火气,走到桌前一看,却见写着三个词牌名,分别是“梦江南”“减字木兰花”和“采桑子”,一颗心顿时就放进了肚子里,转而搜肠刮肚思索:自己的记忆里,哪首词足够出色,又肯定还没有被抄过呢?此时不由开始后悔:以前真该再多背些诗词在肚子里,更应该把那劳什子的燕太祖文集、飞公主列传多读两遍,千万莫把他们抄过的又抄一遍,那乐子就大了……飞霜这时也已写罢,如释重负的出了口气,看着洛妍正在出神,就笑道:“这些年还真没见过公主动笔呢,不知会写出何等样的绝妙好词来?也好让大家都品鉴品鉴!”洛妍看了看那张明显等着幸灾乐祸的小脸,心里不由又好气又好笑:抄袭固然可耻,但你仗着从小学习的文化优势,欺负咱不大懂诗词歌赋的少数民族女同胞就不可耻么?有本事你倒跟我比比骑马射箭看?说起来,来大理前慕容洛妍还真跟着敬妃读过几本词集,也会写诗词,虽然不见得特别好,倒也不算坏——看来这砚台,这笔,原来就是给自己准备的,大概自己不论写个什么,都会被评为第一,这大理的风气倒不忌讳什么闺阁笔墨外传,也算难得。问题是,若写得不够好,虽然东西能得,只怕会被这两个拿鼻孔看人的小姑娘轻视了去……一时拿定主意,洛妍索性也没有动那叠薛涛笺,直接用了张雪白的宣纸,提笔一气呵成就写了两首,等在一旁的丫头忙帮着吹干墨迹,叠好送了过去。只听过了一会儿,那边轰然几声叫好,又过了一阵子,有小丫头笑着回道:“相爷那边说,公主两首都是第一,砚台和笔都归公主了。”高夫人便笑道:“公主才情果然不凡。”白氏也笑:“今儿我算开了眼界,可把我们金陵的两大才女都比下去了!”洛妍微笑不语,林月、飞霜却都变了脸色。未等林月开口,众人只觉一阵香风扑面,一个轻带罗裙、抱着琵琶的女子已袅袅走了过来,看她不过双十年纪,眉目艳丽也就罢了,难得当真是风情流曳,淹然百媚,比得这厅里所有别的女人立刻都成了木头,洛妍不由看呆了。白氏就笑道:“这不是花行首么,怎么你舍得过来给我们弹曲了?”花行首嫣然一笑道:“我是来谢恩的,公主这两首词一出,我这曲子立刻就要传遍金陵。如何能不过来拜谢?”眼波便在洛妍身上一转,笑道:“这就是公主殿下吧,刚看见您的佳作,就觉得世间怎能有这样的女子,如今一看,却和我想像的全然不一样。”洛妍不由一怔,花行首接着道:“公主字字清丽,我只当词如其人,公主定也是个空谷幽兰般的绝代佳人。如今一看……”掩嘴却又是一笑道:“公主不但比我想像的更美,而且竟是我从未见过明艳高华,这英爽气度,却不是我等江南小女子所能梦见的。”洛妍自觉脸皮不薄,此时不由也红了脸,心里叹服:什么叫专业,这就是专业!拍个马屁都能一波三折引人入胜,偏偏还让人觉得她是发自真心!秦淮河上的烟花行首,水平当真不是盖的!高夫人与白氏等自然大笑,一面便打趣起那花行首来,林月却是冷冷的一笑,飞霜忍不住道:“你说她的词那般的好,不如唱来给我们听听!”花行首笑道:“自然是要唱的,这原也是词会的例。”随即对身后的侍女道:“还不都送给公主?”那侍女忙上来,双手奉上两个木盒,天珠上前接在手里,洛妍便有些手痒,想看看那套狼毫笔的模样,好容易才忍住。就听琵琶声动,那花行首已坐在一张圆凳上,十指轻拂,一阵玉珠滚盘般的乐声后,就听她曼声唱道:“昏鸦尽,小立因恨谁?急雪乍翻香阁絮,轻风吹到胆瓶梅,心字已成灰。”唱了两遍,低头弄弦,声调一转,又唱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她声音柔曼而清,一字一字都极为清楚,屋里一片寂静,不但林月、飞霜只觉不敢置信,连高夫人都微微变了脸色,一曲终了,只有白氏依然笑得没心没肺,拍手道:“我是不懂什么词不词,也觉得真是好听,花行首,你可还要好好谢谢公主才是,莫丢下个曲子就凑数。”花行首站了起来,笑道:“奶奶说笑了,我除了这把嗓子,却还有什么能拿到公主面前卖弄的?”杜飞霜咬唇不语,高林月却眼睛闪亮,轻声道:“你们大燕女子,平日也作词?”洛妍微微一笑,心道:幸亏那两位只抄唐诗宋词,我毕业论文却恰恰写的是纳兰性德,他这两首词虽然比不得“人生若只如初见”那么有名,但拿出来震震小丫头片子,显然富富有余!嘴上却只能道:“大燕女子从小亦习骑射,平日多爱豪放之作,我是在敬妃娘娘面前学了三年,才略得了她的一些皮毛,却蒙大家谬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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