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记不清那天我和他都说了些什么,如果我当时便知道他不是我生命中的过客,他踏水而来,从此一步一步走入我的世界,那我一定把他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刻在心里。
但我记得我朝他抛出的第一个问题,一个毫无意义却适合闲谈的问题:“你多少岁学会的抽烟?”
郑青云没看我,背靠栏杆,不管后背的衣服被飘进来的雨打湿,给了我一个匪夷所思也印象深刻的答案:“二十五岁,就是不久前,四月十八日。”
我诧异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他却没有察觉似的又吸了一口烟,白烟给他清秀的脸蒙上一层纱,看上去多了几分沉重感。
怎么会有人,将自己第一次抽烟的时间记得如此清晰,竟然还能准确到几月几号?
我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去问如此私人的问题,沉吟须臾后说:“我是二十二岁。”
郑青云看了我一眼,眼神并无恶意,我却莫名有些不自在。他并没有问我问题,我却把自己的烟龄抖出来,怎么想怎么像在自作多情。
他冲我笑了笑,说:“先生,雨小了。”
我望向亭外,不知不觉间,雨声不再刺耳,如一曲和婉的背景乐流淌。雨点砸起的浪花小了,太阳也完全落山,天空卷着夜色悄然而至。
是可以淋着雨走回去的程度。
我转过身,郑青云还坐在椅子上,悠游自在,方才那根烟已经被掐灭了,又多了几分少年气。
我对他说:“雨小了,我先回去了,后会有期。”
我们心里都知道,没有后会有期,他甚至连我的名字也不知道。我们是彼此的过路人,这几十分钟算是人生中一次匆匆的点头致意。
所以我没叫他的名字,我不想暴露。
郑青云站起来,说:“我也要走了,再会,先生。”
他回了我一句“再会”,我心里竟生出几分惺惺相惜和舍不得。他大概也是个极礼貌体面的人,只是我从来没将这视为好处,因为我清楚自己的礼貌体面一般是出于不想多聊的淡漠和对自己形象的严格要求。
虽然方才我说那句话,并不是出于敷衍。
我们一起走出亭子时,雨已经快要停了,走在树荫底下基本上淋不着雨,只有冷意还未消停,并且有愈演愈烈的征兆。
“先生,你的住处离这里还有多远?”郑青云走在我的身边,隔了一米多的间距,问。
我想了想,说:“差不多一千多米,走不了多久,”我补充一句,“我是外地人,出来旅游的,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叫什么。”
郑青云一怔,然后笑着反问我:“先生,我看起来很像本地人?”
我反应过来,有些尴尬。郑青云当然不像本地人,这里的本地人大多皮肤黝黑、身材矮小精瘦,说话时口音很重;而他不仅外表不像,方才与我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这雨下得真奇怪”,这样一想,他大概也是个游客。
郑青云没介意我的沉默,轻松地仰起头,张嘴接了一滴从树叶上滑落的雨水,说:“我的住处也在前面,是家民宿,还挺安静的。”
我心头一动,我的住处也是家民宿。霎时我考虑到一种概率极小的可能性——我们会不会住在同一个地方?
毕竟这荒山野岭的,也没几个可以落脚的地方。
我点点头,聆听树叶沙沙的乐声。我们两个人都没再说话,我一边沉浸在安宁中一边考虑刚才我想到的那种情况的可能性。
郑青云哼起歌,悠扬轻快的调子,我没听出是哪首歌。
走了一会儿,前方终于不再是树叶的暗绿色和黑夜的墨色,灯火照亮了我的眼睛。
我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郑青云被我落在后面,等我反应过来时已经走到民宿门口了。我实在是有点冷,一丝暖光仿佛都能让我好受一些。
我走到一楼客厅,向主人家讨了一杯热水喝。
主人家是一对三十来岁的夫妇,养了一条大黄狗。女主人见我搓手,笑着说:“外面有点冷吧,以后出门记得多穿点,在我们这里感冒,连买药都不方便。”
我点头笑着谢谢她的好意。男主人坐在她身边,歪着身子朝我身后说:“小郑也回来啦,你是不是也没带伞,别给冻感冒了。”
我回过身,郑青云站在我身后,惊讶的目光落在我脸上,愣了几秒才回话道:“是我疏忽了,谢谢哥提醒。”
男主人朝他摆了摆手。
郑青云唇角一弯,从茶几上拣了粒花生吃,对我说:“先生,我们真有缘。”
我也认为这是缘分,大概是老天觉得我们还可以多一点交集,所以安排了一次这样的邂逅。
像是两条平行线突然开始斜了点方向,慢慢朝对向延伸,只是不知道最终会相交还是会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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