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写完日记后,门又响了起来,她仍旧带着热热的香风,一手拎着一个小蛋糕,喊我去吃。
吃蛋糕时,我总惦记我余下的半篇日记,思考应不应当去将它补完,我的手指有些蠢蠢欲动,其实兰娟偶然也不错,但不知为何,这句话怎样也说不出囗。
我大约五岁起便跟她一同生活,那时她也才约莫二十出头,初初同我在一处时,她有些别扭,不明白给我换衣裳时眼睛该往哪里放,也听不懂我说脚脖子酸时的暗示。
但没办法,谁叫我从那年起成了孤儿。
兰娟在供销社工作,那曾经是我梦想中的工作。每天大约9点拎包出门,穿着深红色的套装,陷进一排长长的柜子后头坐着,有人来时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将手里的看了一半的《故事会》放到热乎的凳子上,“哗啦”一声划开柜台,抽出一条烟,或两块肥皂。
人一走,再坐下将柜子锁了,钥匙悬着摇摇晃晃的,轻佻又孟浪。
我总是向往那样出格的轻佻,像她尖尖的皮鞋跟一样,是一种只属于成熟的不规则。
她对我所有的疼爱,不过是在下班时加一两份烧腊,有时是核桃肉,有时是猪耳朵。在院子里洗衣服时会心血来潮地停下,要我背两段新学的诗歌。
“背诗要摇头。”她一边挽袖子一边说,然后将雪白的手指浸进泡沫里。
我于是就摇头晃脑地背起来,她好像觉得我有些滑稽,盯着我的样子像是在嘲笑。
她看我的模样,总是多少带些轻视,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眼神。
大概是那时的我太小了,又瘦,还不够她将我放在眼里。
她总是趾高气昂的,除了张继强来的时候。
张继强是兰娟的丈夫,原先镇长的儿子,镇长被抓以后,张继强成了混子,和开摩的的年轻人裹在一起,喜欢去夜总会和洗脚城。张继强是很有一些势力的,因此我总在想他和兰娟究竟是不是自由恋爱,毕竟他比兰娟还要矮半个头,笑起来一股入了肺的烟味。
张继强对我是很和气的,他叫我“小飞机”,说是我更小的时候,他到我家将我抱起玩飞飞机的游戏,我总是笑,喜欢极了,因此他便这样叫我。
但我不喜欢他靠我太近,我不喜欢烟味。
好在他每每只是进门招呼我一声,给我一个囗香糖,或是从衣兜里抽出一两张零钱票子,叼着烟含含糊糊地问我:“小飞机,上六年级没有?”
我四年级时,五年级时,六年级时,他都这样问我。他和兰娟一样,不够将我放在眼里。
我总是猜想他和兰娟会不会打架,毕竟兰娟的风言风语那样多,但他们两比我想象中相处得要好,兰娟甚至会多炒两个菜,端上来时放盘子的动作也要轻一些。他们吃饭时是不言语的,兰娟也不问我学校的见闻了,而张继强总吃着吃着便端着碗背过身去,一面扒饭一面看电视里的新闻。
兰娟不让我吃第二碗,便催着我去写作业,随后又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洗碗,等到哗啦啦的水声停了,卫生间的水声又响起了,随即他们就进了屋,低低几句细碎的闲话,就再没了声响。
哪怕我支着耳朵听,也仅能听见几句同夏天一样闷热的轻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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