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龟年检查不出妖气。”莫日根边走边朝陆许分析道,“也就意味着至少在这个时候,杨国忠翻不起风浪。”陆许:“我不相信獬狱会这么轻易放弃凡人的肉身。”莫日根答道:“但,只要他作为凡人活着,也即是说,他不会在长安聚集更多妖怪。”陆许说:“那么你觉得,他在等什么呢?”莫日根没有回答,与陆许离开城外驿站,登上一座小山坡,望向不远处城中的一团黑云。那团黑云笼罩着幽州城,乃是铁坊日夜冶铁所升起的浓烟,答案昭然若揭。莫日根说:“进城看看。”离开杭州后,陆许这一路上从未违拗过莫日根的意愿,就像鸿俊跟在李景珑身边一般。但鸿俊是不懂,陆许则是懒得管,只有在这时,他突然开口道:“等等,大狼,我不想进去。”莫日根倏然望向陆许,陆许说:“我总觉得幽州城里非常危险,还是别去了。”“妖气冲天。”莫日根说,“你留在这儿罢,我去去就回。”“你……”陆许当即气不打一处来,自己这么说只是委婉,不想让莫日根贸然涉险,这意思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他当即黑着脸,说,“不行!”“那你监督我?”莫日根回头笑道,再一扬马鞭,冲下山坡,进了幽州城。灵光乍现幽州城中,妖气重得根本不用查,刚进去就感觉到了。这城里近乎一半是人,一半是妖。人族尽是身披甲胄、手持武器来来去去的幽州军,妖族则全是城中百姓。一股怨气近乎冲天而起,原本居住在幽州城中的百姓们已被妖怪啃食殆尽,獐头鼠目的蛇妖、猪妖、狐妖、虎妖等取代了这座城里的原住民,当街斗殴,四处环顾。这座城池就像矗立于平原上的一只巨大怪物,张开大口,来者不拒,行商、旅人只要一进城,便成为了妖怪们口中的粮食。莫日根与陆许没有走正门,而是翻过外城墙,直接进了城中偏僻处。“太多了……”陆许说,“得通知……”“通知谁?”莫日根与陆许走在小巷中,观察幽州城内情形,进城前两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这般景象。陆许一怔,通知谁?通知驱魔司?通知李景珑?如今神州大地,一共就只有七名驱魔师,还有四个在杭州镇龙塔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有一名妇人发现了他们,朝两人走来,莫日根脸上两侧现出狼毫,双目瞳孔化作一条线,现出灰蓝色狼目,犬齿伸长。面部变幻为妖形,一步上前,挡住陆许,朝着妇人低低嘶吼一声。那妇人便“哟”了一声,说:“狼?没见过你俩,新来的?”莫日根眼中充满警惕打量着她,伸出毛茸茸的手,陆许会意,与他牵住。两人经过小巷,转头看那妇人。妇人抬起一手,手无五指,手臂一侧现出蜘蛛的獠毛,节肢朝北边一指,说:“新来的,上卫府门外登名。”莫日根只不吭声,带着陆许快速出了小巷。街上不少妖怪来来去去,虽都是百姓身形,长尾的长尾,毛耳的毛耳,竟都懒得再掩饰。人间竟有这么一城充斥着妖,四处横行霸道,简直是陆许做梦也想不到的奇景。“它们互相之间似乎都认得。”陆许朝莫日根低声说。莫日根凑近陆许耳畔,极小声道:“狐狸听觉都灵,少说废话。”陆许便不吭声了,与莫日根穿过长街,一路往卫府方向走,只寻思着要如何脱身。万一被城内妖怪发现,只要别被围攻,苍狼与白鹿速度极快,陆许又能踏空飞翔,大不了将莫日根一载,飞出城外去。麻烦就麻烦在,现在他不知道莫日根到底想打探到多少消息才愿意走,一旦对方有厉害的大妖怪,势必难以招架。幽州府外排了长长的一串队伍,莫日根到得街外,马上示意陆许躲起来,两人藏身一座建筑后,朝外望去。“家住哪儿?叫什么名字?来做什么?”鲤鱼妖提着笔,朝前来报到登记姓名的一只黄鼠狼说道。“长林县。”黄鼠狼说,“没有名字,听说天魔大人打算带咱们过好日子,这就来了。”那黄鼠狼身后则是一家三口,一名妇人,带着一黄鼠狼头人身的半大小孩儿,怀里还抱着只臭烘烘的小黄鼠狼,小黄鼠狼探头,打量鲤鱼妖。“叫戊甲丁吧!”鲤鱼妖大笔一挥,登记了来历,说,“上城西军营去,有人给你一家四口安排。”黄鼠狼妖领了牌子,鞠躬便走,后面上来一名黑黝黝的铁塔般的壮汉,打量鲤鱼妖,鲤鱼妖顿时感觉到一阵被天敌注视的恐怖气息——面前这家伙是头熊!熊妖目光越过鲤鱼妖,落在它背后的女子身上,此刻,鲤鱼妖的主人,画皮丹霍正捧着一面镜子画眉毛,朝它投来更为危险的一瞥。熊妖便道:“鲜卑山,阿壮,听说天魔这儿不缺吃的?”鲤鱼妖登记过,此时又有妖怪过来,俯身丹霍耳畔说了几句话,丹霍便不耐烦地将镜子摔到桌上,起身道:“我回府去看看。”“别啊!”鲤鱼妖怕突然来个猫妖,光是盯着它看都能把它给吓昏过去。“瞧你怂的。”丹霍说,“我去去就来,听话。”鲤鱼妖:“……”丹霍转身离开,鲤鱼妖开始胆战心惊地面对一众妖怪,心想我是要成龙的,才不怕你们呢。幸亏接下来登记的妖怪里,没有它的天敌,鲤鱼妖跟着驱魔司这么久,倒也从李景珑身上像模像样地学了点儿官威,虽然它的眼睛长在脑袋两边,居高临下地审视妖怪时总不免侧过鱼头,光这点不免煞风景,但拍桌子、写字的时候还是带着架子的。直到日落西山,今天进城的妖怪才少了些,鲤鱼妖便收起本子,从椅子上跳下来,两脚被寒风一吹直哆嗦,蹦跶着回府去。绕过一条小巷拐角时,倏然间鲤鱼妖被两根手指往嘴巴里一戳,勾住下巴提了起来。鲤鱼妖嗓子被制住,一声“救命”只喊不出口,一阵天旋地转,两手乱挥,刹那莫日根的声音在耳畔冷冷道:“好久不见了,赵子龙。”陆许面无表情道:“真是惊喜。”鲤鱼妖瞪大眼睛,瞬间就放弃了挣扎,可怜巴巴地看着莫日根。冬季一场南下的寒潮席卷了江东江西两地,入夜时,江州官府尘封的卷宗室内,特兰朵百无聊赖地坐在案几前趴着,阿泰则从书架上挨卷翻找昔年狄仁杰留下的记录。彭泽县的卷宗在四十年前全部搬到了此地,这卷宗室早已无人问津,阿泰出示李景珑的手书,外加使了些银钱,便轻而易举地获准入内查卷。“毫无头绪。”阿泰自言自语道,“彭泽周遭连地皮都快被翻过来了,狄仁杰究竟在哪儿找到的剑呢?”特兰朵左手拿着个银戒指,滚到右手,又滚回去,懒洋洋道:“你们都猜错了吧!”“直觉告诉我,不会有错。”阿泰说道,“你记得在路上打听的消息么?”阿泰与特兰朵在彭泽朝不少人打听过,其中不乏八十来岁的老叟,其中有人曾在县衙当差,确实注意到狄仁杰有一把佩剑,至于哪儿来的,不清楚。除此之外,还有一名曾迎接过狄仁杰调任彭泽县令的“最好给我在三天之内找出来,否则要你好看。”特兰朵不识汉字,看不懂也没法帮阿泰查资料,阿泰皱眉道:“让你回客栈去歇息又不去。”特兰朵一直坚持跟着阿泰,阿泰生怕她乏味,又推辞不过,只得将她带在身边。“是啊,我不像孔鸿俊,不像陆许,不像他们的老婆。”特兰朵说,“我还不是男的呢,不能陪你们打架。”“瞧你说的。”阿泰哭笑不得道,“我又不喜欢男的。”特兰朵不吭声了,阿泰将翻过的卷宗扔进一个空缸里,伸了个懒腰,说:“你怎么总是口是心非的,嫌气闷就回去歇着,能听话点儿么?”这话仿佛戳到了特兰朵痛处,只听她怒道:“听话?听谁的话?听你的?我要愿意,早就嫁人了!轮得到你!”说着特兰朵要抽皮鞭,阿泰马上色变道:“别!我错了!别动粗!”特兰朵这才横了阿泰一眼,说:“你给我唱首歌听。”阿泰:“……”阿泰正忙着,这时候要给特兰朵唱歌,当真是抓狂,奈何不唱歌就要挨鞭子,他只得取了琴来,规规矩矩地坐到特兰朵面前。“唱什么?”阿泰正色道。“随便。”特兰朵靠在案后,懒洋洋道,“唱‘飞鸟去了又来’吧。”“也听不腻。”阿泰笑着说。特兰朵一脸不满地打量阿泰,说:“喜欢这首歌不行啊?”阿泰便拨弄几下琴弦,吟唱道:“飞鸟去了又来,潮水涨了又退……”“花儿开了又谢,草原绿了又黄……”“星辰诞生又消陨,山盟海誓,说出口后又遗忘……”“唯有你的双眼像那碧蓝色的湖水,让我恨不得常常守在你身旁……”阿泰唱着唱着,不知为何,想起了与特兰朵相识的那一天。那是十二岁的一个冬天,他在寂寥的圣殿内弹着琴,伤感地唱着歌。特兰朵跟随叔父的商队,途经圣殿,进来朝觐早已熄灭的神火时,穿过花园,意外地发现了阿泰,那时他正在柱后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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