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綦在赶赴晖州的路上接获京中密报,确证我母亲已返京。他将自己随身多年的短剑给了我,又从最优秀的女间者中挑出数名忠诚可靠之人,以侍女身份跟随在我身边。此去征战沙场,相看热血洗白刃,夜深千帐灯,生死胜败都是两个人并肩承担,谁也不会独自离去。回到府衙,众将已经散了,却见庞癸匆匆迎上来,&ldo;王妃夜里外出,王爷甚是担心。&rdo;我微微一笑,&ldo;王爷已经歇息了么?&rdo;庞癸道,&ldo;宴罢后,王爷略有醉意,已经回房。&rdo;&ldo;你也辛苦多日,今晚好好休整。&rdo;我含笑颔首,正欲举步入内,庞癸忽而赶上一步,压低声音道,&ldo;属下有事禀告。&rdo;我一怔,回身看他,只听庞癸低声道:&ldo;属下夜巡城下,捉获一名身藏密信的侍卫,暗中传递晖州战况,疑是謇宁王所派间者,已被属下扣住。&rdo;两军阵前互派间者亦是常事,不足为怪。我蹙眉看向庞癸,淡淡道,&ldo;既是侍卫,理当交予宋将军处置,为何私自将人扣住?&rdo;庞癸将声音压到极低,迟疑道:&ldo;属下发现,密信竟有左相大人徽记。&rdo;&ldo;什么!&rdo;我大惊,忙环顾左右,见侍从相距尚远,这才缓过神来,急急追问道,&ldo;此人何在,可曾招供什么,还有何人知晓此事?&rdo;庞癸垂首道,&ldo;事关重大,属下不敢张扬,已将此人单独囚禁,旁人尚不知晓。此人自尽未遂,至今未曾招供。&rdo;我心下稍定,&ldo;密信呢?&rdo;庞癸从袖中取出一支竹管,双手呈交予我。其上蜡封已拆,管中藏有极薄一张纸卷,上面以蝇头小楷密密写满,从吴谦变节伏诛至晖州战况,均写得巨细靡遗。信末那道朱漆徽记清晰映入眼中‐‐我手上一颤,似被火星烫到,这千真万确是父亲的徽记!薄薄一纸信函,被我越捏越紧,手心已渗出汗来。我当即带了几名贴身侍从去往书房,命庞癸将那人带来见我。此时已是夜阑人静,书房外侍卫都已屏退,只燃起一点微弱烛火。那人被庞癸亲自带来,周身绑缚得严严实实,口中勒了布条,只惊疑不定地望住我,半点作声不得。我凝眸看去,见他身上穿戴竟是萧綦近身亲卫的服色。庞癸无声退了出去,将房门悄然掩上。我凝视那人,缓缓道,&ldo;我是上阳郡主,左相之女。&rdo;那人目光变幻不定。&ldo;你若是左相的人,可以向我表明身份,无需担心。&rdo;我向他出示那封密函,&ldo;我不会将此信交给王爷,也不会揭穿你的身份。&rdo;那人低头沉吟半晌,深吸一口气,终于点了点头。我将信置于烛火之上,看它化为灰烬,淡淡问道,&ldo;你一直潜伏豫章王近身亲卫之中,为家父刺探军情?&rdo;那人点头。&ldo;你可有同伴?&rdo;我凝视他。那人决然摇头,目光闪动,已有警觉之色。我默然看他半晌,这张面孔还如此年轻……&ldo;你为家父尽忠,王儇在此拜谢。&rdo;我低了头,向他微一欠身,转身步出门外。庞癸迎上来,默不出声,只低头等待我示下。我自唇间吐出两个字,&ldo;处死。&rdo;从未觉得晖州的夜风如此寒冷。我茫然低头而行,心头似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捏住,越捏越紧,紧得我喘不过气来,脚下不觉越走越快。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我的父亲,左相大人。他一生宦海沉浮,数十年独断专权,论心计之重,城府之深,根本不是我所能想见。他与萧綦不过是棋逢对手的两个盟友,以翁婿之名行联盟之实……而这所谓的盟友,也只不过是暂时的同仇敌忾。我知道父亲从未真正信赖过萧綦,正如萧綦也从来没有信任过父亲,甚至从来都称呼他为左相,极少听他说起岳父二字。当年我穿上嫁衣,跨出家门的那一刻,父亲在想些什么?是否从那时起,他已不再将我当作最亲密可信的女儿,而只是对手的妻子……从他将我嫁给萧綦,便开始戒备这个手握重兵的女婿,不仅在他身边安cha耳目,更连带着将我一同疏远。此番起兵,虽是为了拥立太子,维护王氏,却也让萧綦借机将军中的势力渗入朝堂。一旦我们成功,只怕豫章王便要取代当初的右相,与父亲在朝廷中平分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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