纷乱脚步和重物触地的声响令我瞬时回过神来,但见侍卫抬着几样简单的箱笼,已经进了宫门。两名内侍在前头领路,当着子澹面前竟高声催促,十分倨傲无礼。领头的内侍陡然瞧见我也在此,面色顿时一变,慌忙奔到跟前,满面谄笑,&ldo;参见皇叔!王妃万安!&rdo;我略蹙了蹙眉,&ldo;皇叔今日回朝,景麟宫为何还是这个样子?&rdo;内侍忙回禀道,&ldo;小人也不知皇叔今日便到,仓促间没来得及洒扫,小人这就去办!&rdo;&ldo;是么?&rdo;我扫了他一眼,淡淡道,&ldo;我还以为,这是要等着我来动手。&rdo;&ldo;小人不敢,小人罪该万死!&rdo;内侍慌忙跪下,叩头不止。这宫里的奴才最是势利,谁得宠,谁失势,捧哪个,踩哪个,向来毫不含糊。昔年光彩夺人的三殿下,如今已是孑然潦倒,性命尚且捏在他人手里,哪还有半分皇子威仪,回到这趋炎附势的宫廷,只怕是任人鱼ròu了。我心中艰涩,仍强颜笑道,&ldo;皇叔风尘劳顿,请先移驾尚源殿歇息,待景麟宫稍事整理,打点齐整了再搬过来,可好?&rdo;子澹微微一笑,唇边竟牵出一丝细纹,更显得那笑意凄凉,&ldo;如此便有劳王妃。&rdo;我默然别过头去,曾经那样亲密的两个人,如今已疏离得如同陌路。忽见他身后转出一名宫装少妇,怀抱小小襁褓,走到我跟前,低头垂颈,屈膝重重跪下。&ldo;妾身苏氏,拜见王妃。&rdo;这轻细语声落入耳中,我怔住,竟有些回不过神。凝眸看去,见她身形窈窕,秀发如云,那身粉锦贡缎的宫装虽是上好的衣料,却显得有些旧了,头上珠翠也极少……想来这几年,子澹实在过得很是苦寒。我心里刺痛,忙温言道,&ldo;苏夫人不必多礼。&rdo;那女子缓缓抬头,鹅蛋脸,新月眉,明眸含怯,红唇轻抿,这张姣好的容颜熟悉得触目惊心。锦儿,苏锦儿,侍妾苏氏。我万万没有想到,为子澹诞下女儿的那名侍妾,竟是我在徽州遇劫失散的贴身俾女苏锦儿。锦儿只望了我一眼,立刻低下头去,目光与我相交一瞬,分明有莹然泪光闪过,&ldo;王妃……&rdo;我怔怔看她,又看向子澹,竟说不出话来,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子澹深深看我一眼,移开了目光,只怅然一笑,&ldo;锦儿很是记挂你。&rdo;阿越趋前一步,欲搀扶锦儿,她却不肯起来。我忙俯身扶住她纤瘦肩头,展颜微笑,眼前却涌上水雾,&ldo;真的是你吗,锦儿?&rdo;&ldo;郡主,奴俾对不起你。&rdo;她终于抬起脸来,昔日丰润如玉的脸庞已变得纤巧瘦削,眉目宛转含愁,与从前判若两人。自从徽州遇劫,与她失散,那之后再没有她的音讯。一别两年,如今她竟带着孩子,和子澹一起归来。我怔怔看她,分明惊喜欣慰,却又隐隐悲酸,半晌才轻轻叹道,&ldo;回来了就好。&rdo;她怀中襁褓突然传出嘤嘤哭声,蓦的惊醒我‐‐眼前一切都已变了,我却兀自沉溺于往日,分不清今夕何夕,浑然忘了眼下的处境!原来这就是萧綦给我的惊喜,这就是他要等来的人,他在等着看我如何应对旧人旧情,看我究竟是惊是喜……寒意丝丝侵来,凝结于心,只余无尽寒意。&ldo;怎么了,孩子可是冻着了?&rdo;我忙垂眸一笑,&ldo;先到暖阁歇着,再慢慢叙话不迟。&rdo;子澹颔首一笑,目中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伤感,旋即归于无形。我匆匆转身,低头在前引路,不敢再看他,只恐被他的目光洞穿了伪装的笑颜。进得暖阁,那孩子越发哭闹,大概是饿了。&ldo;宫里有奶娘,传奶娘来吧。&rdo;我看了看锦儿怀中襁褓,掉头吩咐阿越,不知为何,竟不愿多看那孩子一眼。锦儿忙道,&ldo;不劳奶娘,这孩子一直是我自己带,也不惯生人。&rdo;他们竟连奶娘也没有,真不知这些时日是如何过来的。锦儿抱了孩子去里间喂奶,外间只剩我和子澹,对坐无言。沉默片刻,我微笑道,&ldo;太皇太后已经给小郡主拟了名字,是单名一个玟字,皇叔若满意,便可赐命了。&rdo;子澹端了茶盏,修长苍白的手指轻叩青瓷茶托,静了半响,淡淡道,&ldo;她叫阿宝。&rdo;我心口一紧,手上轻颤,盏中茶水几乎泼溅出来。阿宝,他的女儿叫做阿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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