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目送牟连护送吴夫人远去,我仍立在门口,等了半晌才见牟连大步而回,远远见了我,驻足按剑欠身。我侧目左右,向他微微颔首。牟连略一迟疑,还是近前行礼道,&ldo;末将牟连,参见王妃。&rdo;左右守卫仍在走动巡逻,我淡淡道,&ldo;方才吴夫人遗落了物件,你随我来。&rdo;说罢我转身径直往房中去,牟连急急唤了两声,不见我停步,只得跟进来。转入垂帘后的内室,牟连停步不前,在帘外尴尬开口道,&ldo;王妃寝居之处,末将不敢擅入。&rdo;我取下腕上一副翡翠衔珠朝凤钏,让玉秀捧了出去。隔了垂帘,只见牟连接过手中,低头凝神细看,神色随即一变,满脸涨红,屈膝跪地道:&ldo;王妃恐怕弄错了,这副钏子是皇家之物,价值连城,并非姑母所有。&rdo;我隔了垂帘对他微微一笑,&ldo;是么,那就送给尊夫人吧。&rdo;牟连窘急,&ldo;末将惶恐,有负王妃盛意,请王妃收回此物。&rdo;我依然微笑,&ldo;这是昔年明昭皇后御用之物,世间只此一副,其价何止连城。&rdo;牟连不假思索,语声已隐有怒意,朝我大声道,&ldo;请王妃收回!&rdo;我凝视他刚强面容,心下一线明光亮彻。&ldo;吴夫人所言不假,牟将军果真是磊落君子。&rdo;我拂帘而出,含笑立在他面前。牟连怔住,目光亮了一亮,这才松了口气,忙将凤钏交予玉秀。&ldo;王妃谬赞,在下愧不敢当。&rdo;他向我俯首行礼,低声恳切道,&ldo;王妃不必担忧,在下虽位卑力薄,也当竭尽所能,维护王妃周全。&rdo;&ldo;是么?&rdo;我笑了笑,陡然沉下脸来,&ldo;你身为朝廷将领,不思为国效命,反而投靠叛军,此乃不忠;既已投靠了吴谦,却又违悖军令,暗中维护于我,此乃不义。堂堂七尺男儿,空负一身本领,为何专行不忠不义之事?&rdo;我话音未尽,牟连早已脸色大变,额头青筋凸绽,黧黑脸膛涨作紫红。玉秀惊得脸色发青,连连以目光警示我,惟恐牟连被此言激怒,做出危险之举。我只作未见,冷冷凝视牟连,见他低头按住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整个人似已僵冷。半晌对峙,漫长似寒夜。他哑声开口,一字字似从牙fèng迸出,&ldo;王妃所言不差,牟连空怀报国之志,所行却是不忠不义,人神共弃。然则人各有命,如今回头已晚,牟连亦无从选择……望王妃恕罪!&rdo;此话出口,再也掩藏不住冷面下的困窘难堪,他猛一顿首,起身掉头,大步而去。&ldo;命由天,事由人,果真愿意回头,何时都不嫌晚。&rdo;我望着他背影,悠悠开口。他身形一滞,脚步稍缓。&ldo;豫章王惜才爱才,不以出身为意,俊杰当与英雄相惜。你托身吴谦手下多年,至今一事无成……&rdo;我厉声斥责,不容他有反驳的余地,&ldo;难道说,将军十年磨剑,还未踏上沙场半步,今日却要与同袍相残?从前吴夫人说你崇仰豫章王,恨不能追随麾下。如今豫章王大军即将兵临城下,你却要与他为敌么!&rdo;牟连顿足不前,魁梧背影僵硬如石,听得我最后那句,肩头更是一颤。如果以利、以理、以义,都不能令其心志动摇,我亦无计可施了。望着那一动不动的背影,我手心微微渗出汗来,心知最后转机就在此人身上了,若此时不能将他打动,只怕以后再无机会。父亲说过,但凡世人,总有弱点可袭……而我对这牟连并无所知,仅仅听闻他崇敬萧綦,一心建功卫国,苦于怀才不遇。这便是他的弱点,是我唯一可击破的地方。我叹息,&ldo;成魔成佛,或取或舍,只在一念间。&rdo;&ldo;喀&rdo;的一声,剑柄上似有铜饰被他握得太重而折断,这声响也惊得我心头一颤。牟连转身,定定望住我,满目震动,喉头微微滚动。仿佛绷紧的弓弦骤然放开,我心里一松,后背冷汗反而透衣而出。&ldo;言尽于此,望牟将军好自为之。&rdo;我略一欠身,转身步入帘后,留他呆立原地。转入垂帘,我忙抚住胸口,只恐急促的气息泄露了自己的忐忑。过了半晌才听得牟连沉重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连告退的话也忘了说。我倚着屏风,这才长长吁了口气,向玉秀莞尔一笑,&ldo;或许我们有救了。&r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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