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do;你起来吧。&rdo;我叹息一声,&ldo;从心所愿,难得你有这番勇气……也罢,你随我来。&rdo;她茫然起身,怯怯随在我身后,一起步入殿中。甫一踏入殿门,一只空杯被掷了出来,随即是哥哥无奈的声音响起,&ldo;子澹,你这种喝法,存心求死不成?&rdo;我立在门口,两个正争夺酒壶的男人同时转过头来,看着我愣住。我气急,恼怒哥哥不知分寸,这种时候还纵容子澹酗酒。哥哥尴尬地接过侍女手中丝帕,胡乱擦拭身上酒污,&ldo;我是看不住他了,你来得正好。&rdo;子澹看我一眼,目光已经迷乱,转过头又开始给自己斟酒。&ldo;我已传了医侍过来,这里有我,你先回去吧。&rdo;我侧头看向哥哥,哥哥似欲说什么,却又摇头苦笑,&ldo;也好。&rdo;我侧过身,&ldo;眼下还需劳烦你先送这位顾家妹妹回府。&rdo;哥哥这才注意到我身后的顾采薇,不由一怔。顾采薇满面羞红,垂首不语。望着他二人远去身影,我无奈一笑,这世上伤心人已经够多,能少一个是一个罢。左右侍从远远退了出去。我就站在子澹面前,他却浑若无视,自顾斟酒举杯,那苍白修长的手,握着杯子,分明已经微微颤抖。我劈手夺了他酒壶,仰头张口,就壶而饮。如瀑浇下的酒,溅洒了我一脸一身,入口冷冽辛辣,逼呛得我泪水夺眶。他勉力探身,拉住我袖口。呛啷一声脆响,我扬手将那酒壶抛出,跌作粉碎。&ldo;你想喝酒,我陪你喝。&rdo;我回眸冷冷看他,这一句话,似曾相识,如今说来却是心如刀割。子澹一向是不善饮酒的,什么时候,他也学会了喝这样凛烈的酒。他醉眼迷朦地望向我,隔了氤氲水雾,眼眸深处却有莹然水光闪动。&ldo;你到底是谁?阿妩不会这个样子,你……你不是她。&rdo;子澹直直看我,已经苍白如纸的脸色,越发煞白得怕人,我心中惨然,却不得不笑,&ldo;对,我已不是从前的阿妩,你也不再是从前的子澹。&rdo;&ldo;你……&rdo;子澹目光恍惚,&ldo;很像母后。&rdo;他忽而一笑,跌坐回椅上,鬓发散乱,神色凄迷,&ldo;阿妩怎会变成母后呢,我真是醉了……阿妩不会变,她说要等我回来,便一定会在摇光殿上等着我!&rdo;我不能再容他说下去,再禁不起这声声凌迟。我狠狠一咬唇,端起桌上半杯残酒,泼上他的脸,&ldo;子澹,你看清楚,阿妩已经变了,全天下的人都变了,只是你一个人不肯变而已!&rdo;酒从他眉梢脸庞滴下,他仰起脸,闭目而笑,泪水沿着眼角滑落。我强抑心底悲酸,涩然笑道,&ldo;从前是谁对我说过,世间最贵重的莫过于生命!只要活着,便会有希望!我费了那么多心思,就为了让你好好活下去,可你……你怎能这样伤害自己?&rdo;我再说不下去,颓然后退,只觉心灰意冷,&ldo;如果你以为一再伤害自己,我便会后悔难过……那你是想错了!&rdo;我决然转身,再不愿看到他自曝自弃的样子,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令我无法承受的痛。&ldo;阿妩!&rdo;身后传来他低低的一声呼唤,听在耳中,哀极伤极。我心中窒住,脚下不由一顿,骤然被他从身后紧紧拥住。他冰凉双唇落到我颈间,温热的泪,冰凉的唇,纠缠于我鬓发肌肤,绝望、炽热而缠绵……这个怀抱如此熟悉,熟悉得让人眷恋,眷恋得让人沉沦。&ldo;不要走,不要离开我。&rdo;他的手紧紧环扣在我腰间,将我箍得不能动弹,仿佛用尽他全部的力量来抓住最后的浮木。&ldo;一切都变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rdo;我闭上眼,泪流满面,&ldo;子澹,求你清醒过来,求你好好活下去!&rdo;他身子颤抖,抱着我不肯松手。我亦不再挣扎,任由他静静的抱着我,一动不动。良久,良久,我终于咬牙挣开他的怀抱,决然奔出殿门,再不回头。受俘入京的江南宗室,谋反罪证确凿者,立即赐死,家眷或流放边荒,或贬入教坊;罪证不足者及一干从犯,押入天牢,严刑拷打,或畏刑招供,或含恨自尽。不出两月,昔日金枝玉叶尽皆零落尘泥,凋敝殆尽。越郡最早奏报天降祥瑞,称北面有龙云升腾,霞光蔽日;随即天下州郡纷纷上表,或说天现异象,双日同悬中天;或说白虎出南山,化为紫芒冲宵而去;更有称神龟出洛水,衔书报天机……京城街坊市井间,不知何时开始流传一首民谣,最脍炙人口的一句是,&ldo;酟酌尽,双烛倾&rdo;。看似一句普通的宴饮谣,却有人附会说,酟酌二字,谐音天祚,而双即是二,烛谐音主,这一句暗含的寓义,便是&ldo;天祚尽,历二主而倾&rdo;。此言一出,街头巷尾皆争相传诵此句,连宫中也有人私下议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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