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条件限制,普拉只做过一次。戴眼镜的医生还说:“产检可以检查出胎儿有没有异常,孩子是家庭下一代的希望嘛。我还是希望你这个做丈夫的,认真对待。”旦增很愧疚,甚至当场下跪,求医生跟他回去给普布拉姆做产检。医生哭笑不得,只让他赶紧回去,把妻子送来检查一下。唐卡前的藏香悠悠扬扬,佛祖温柔地睥睨众生。旦增摇头晃脑:“不行,还是得有车。”“你不用太担心。过去,我们的祖先们,没有检查不同样有我们了吗?”普布拉姆道。也许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旦增点点头,没再念叨此事。晚餐用压缩饼干解决的,金世安把这东西当普通零食,一口气吃了一袋。“水。”银枝给他递水:“撑死你。”金世安笑道:“撑死是最体面点死法。”一瓶水咕噜咕噜去掉大半,银枝笑吟吟道:“那祝你美梦成真了。”结果,夜幕刚落,金世安胃胀,肚子非常难受。他开车下去,银枝追问:“你干什么去?”“散步,消食。”“……”金世安决定沿着马蹄踏出的那条路走,吹吹风,望望月亮。今晚的月亮是滚圆的,明晃晃的。在乌黑的夜幕中,像车轮子一样滚。黑夜把云染黑了,月光却还是白的,也是冷的。忽的,身后传来一个女人的清唱。“圆圆的,圆圆的,月亮的脸扁扁的,扁扁的,岁月的书签甜甜的,甜甜的,你的笑颜,是不是到了分手的时间……”金世安一愣,见鬼似的回头。银枝说:“吓到你了?”“……”“我唱歌有那么难听?”“不是。”“我记得这是你女神的歌。”“……”“当年我借了磁带,偷偷把她的歌全都听了遍。好听。”金世安表情总算恢复了。他冷淡地说:“你干嘛听她歌。”银枝说:“因为你喜欢。”金世安说:“我不喜欢她了。”银枝说:“那你喜欢谁?”金世安说:“你管不着。”银枝说:“那好,我以后不唱她歌了。”“你爱唱就唱,我又管不……”话音未完,远处忽传来一声悠长的嚎叫,在碧空中缓缓上升,回音不绝。金世安脸色微变,拉起银枝的手:“走,回去。”“要回去了?不消食了?”“消个屁,安静点,快走。”银枝说:“不就是狼么?用得着这么怕?”金世安脚步一顿,差点喷一口老血。他狠声强调:“那是狼。”银枝说:“我见过的。我们那村多的是。我们村大人吓唬小孩,都说你再哭就把你扔出去喂狼。祥林嫂的孩子你知道么?我们村真发生过一件类似的事,一只狼把一个小孩叼走……”像是回应她一样,四面八方响起了此起彼伏的狼嚎。银枝喃喃道:“狼群……”金世安好笑道:“知道怕了?”银枝摇头:“狼群集结,一般只为了获取食物,不会攻击人类。”“凡事没有绝对。”“我知道。”回到旦增的帐篷处,月光下,那头藏獒敏锐地捕捉到狼群的信息,抖擞精神,处在戒备状态。两人爬上车,此时已经听不到狼嚎了。“狼在冬天得集结在一起打猎,才能生存,否则熬不过这个冬天。”金世安给银枝科普。“哦。”银枝没什么大反应,看着他说,“你胃不胀了?”“……”金世安没料到她还惦记着这茬,没说话。银枝说:“那就睡觉吧。老实点,别到处乱跑。”银枝和金世安头一次露宿街头,要在车上呆一晚。之前的日子他们会刻意在小镇或县城停留,这次形势所逼,不得不在郊外坦然相对了。不过金世安也挣扎过,结果没什么用。他原本想在外面慢慢“散步”,等银枝睡下再回来的。把前排的椅子放下去,银枝和衣躺下。她瞅着车顶明晃晃的灯,悠然道:“灯关了,晃眼睛。”金世安没说话,只是抬起胳膊。“啪嗒。”轻轻的开关声后,灯灭了。黑暗如沼泽般涌上来。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诶,安子。”银枝轻声说,“我瞎了。”“……”半晌,才听见他自嘲的声音,“我才是瞎了。”银枝摇头,忘记他看不见。“你哪里瞎了?你有世界上最明亮通透的眼睛。纯粹地像高原的天,一眼看过去,全是蔚蓝色。最开始,我就是被你眼睛吸引的。当时一个大男孩跟在我身后,我想这人可真傻啊,喜欢我什么呢。金世安,我从没有真心待过一个人。你是头一个。”“因为你把你的真心剖出来让我看了,让我知道了,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人对我这样好。”往事一幕幕,像风一样远去。没有谁会记得那些年青涩校园里的陈旧故事。金世安背对着她,始终没有躺下。那时他以为她铜墙铁壁,百毒不侵。实则早已伤痕累累,不堪一击。她不再信任任何人,因此可以决绝地离开。同样的,她也不信任他。不相信他能她一个幸福的未来。这层理他懂得迟。等知道的时候,她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在他们的那个旧年代,一个人想消失,就好像杀一只鸡,随随便便,简简单单。她走之前,他都在勾勒未来蓝图。他会是体贴关怀的丈夫,她会是温柔贤惠的太太。“银枝……”“嗯?”“……你睡着了么?”新画她明明一直醒着。“银枝,你爱我吗?”“爱。”“一直都爱吗?”“一直都爱。”“未来你会珍惜我吗?”“会。”她的回答毫不犹豫,不论过去发生了什么,这就是此刻,她心中的答案。是的。无论,过去,发生,什么。无论,未来,发生,什么。奇怪的对话后,是长久的沉默。银枝安静地等待,等待最后的宣判。她尽量平静,甚至想遏制心跳。如果心跳声太大,她怕听不到他的答语。她放空自己,想到她离开他的那天,火车站灯火通明,不知道谁家烧了纸钱,烟火袅袅,原来是不远处搭了新的灵堂。有流浪汉找她讨钱,她说我没有钱,我跟你一样身无分文。明明就是两年前的事,回忆起来,好像上辈子的似的。金世安出人意料地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清脆洪亮,一如往昔。银枝感觉到身旁有人躺下。通过声音和动作幅度,她推测,金世安应该侧着身子,单手支撑脑袋跟她讲话。他分明忍着笑:“银枝,你在紧张。”银枝:“……”金世安更嘚瑟:“你紧张我不要你。”银枝:“嗯。”她这么爽快承认,倒让他意外。银枝呵嗓音有些哑:“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我?”金世安不笑了。他伸出双臂,在昏暗中准确摸到她的双耳,轻轻揉了揉,手感还是那么软。接着,他抚摩过她的脸颊,像珍宝般捧着。“我只说一次哦,你听清楚了。”他看着她晶亮盈润的眼,嗓音低而稳:“银枝,我要娶你。我要娶你,银枝。”宛若听到隔世咒语,银枝呆愣愣地望着车顶,似乎能穿过车顶,看到一望无际的天。月光那样柔和,犹如情人的脸。依恋包容,满目缱绻,她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全在那张脸上。夜幕下的天能让人敞开一切心事,遗忘所有的不幸与过错。银枝遇到这样一个人,是祖上积德,是三生有幸,是今生唯一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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