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增看见那双明亮的眼睛竟然不由自主脱口道:“自然可以。”昭然板着手指头想了想,黄金百两,搞死闻之庚,弄张好皮,他数来数去最终开口说了个最靠谱的:“我要当一天的真公主!”他有得选,当然巴不得是当一天皇子,只可惜披了张女人皮,也只好退而求其次。王增瞧了他半天点了点头:“可以!”----昭然坐在小佛座上,看着鲜花鲜果如流水般的端上来,不禁心花怒放,指使着连翘道:“去,拿个盘子每样给我取点上来!”连翘低声道:“公主是端庄之人,不是贪嘴之辈。”昭然诧异地道:“即然不吃,又为何要摆置那许多?外头天寒地冬,这鲜瓜果摘之可相当不宜。”连翘语带骄傲地道:“外头岂有鲜果可摘,这是公主府自设的地笼暖房里结的果子,再用快马送到这里,旁得不说光暖房所用的琉璃便需一寸一金。”昭然露齿一笑:“那才更要来尝尝,费了这许多功夫,送来的果子不吃光瞧,那多浪费。”王增道:“给她取。”连翘只得压着气,拿着盘子取了几只鲜果给昭然送去。昭然顺手拿了只沙果放进嘴里啃了几口笑道:“果然甜,好吃!”连翘暗自白了他一眼,昭然将公主府上的暖房水果吃了个够本,而然歪在小佛座跟连翘道:“过来帮我捶捶腿儿,我先睡会儿。”“此刻正当午时,岂可坐无坐相,站无站相?”连翘又惊又怒,“更何况附马爷还在此!”昭然诧异地道:“人乏了不就该睡吗?管日头做什么?附马爷……附马爷难道不是公主的相公吗?”相公可不就是用来一起睡的吗?王增咐咐道:“去给她捶!”连翘自从升任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以来,生平还没有受过这样的折辱,差不多将嘴里的银牙都咬碎了,对着昭然的腿一通狠敲。昭然被她敲得龇起了牙:“你把我敲坏了,明晚可要公主自己去抄佛经了。”连翘吓了一跳,手忍不住就放柔了,昭然眯着眼舒服地道:“这才对,这么沉不住气,你怎么升到本宫一等侍女的?”他这会竟然自称起本宫来,这胆肥得可以,偏偏连翘把脸涨红了却不能说他半句,叫人看了简直不敢相信是公主跟前一等一等的红人,平日里极有气派的连翘姑娘。王增若非碍于颜面,都有些想笑,一转头见昭然居然真睡了,他的脑袋搁在丝绣垫子上,嘴巴微张着,口水都流湿了下面丝垫,想起这可是公主最喜爱的一张苏绣垫,王增连忙起身转头走了出去,以免叫人瞧出表情过于怪异。昭然倒不是故意放肆,他叫闻之庚连追了两个晚上都没睡,是真得累狠了,他一觉睡得个天翻地覆醒了,睁开腥松的问跟前的连翘:“是上晚膳的时候了?”连翘脸带讥诮之色:“晚膳是晚膳,不过你已经没有太多的时间了。”“这话怎么说?”连翘悠悠地道:“你已经睡了一天一夜。”昭然瞧不得连翘那股得意劲,“啊呀”了一声故作叹息地道:“可惜了,我还没宣附马伺寝呢?”连翘的脸都变成了猪肝色,昭然这才满意地一转身,便瞧见了王增正站在门口,这下他心里真得“哦哟”叫了一声,心想这可真是有点尴尬了,连忙掉头:“都有些什么好吃的,快点都端上来吧。”他吃得肚圆,这才施施然地去沐浴更衣,揽镜自照了一下,发现虽然披了如娘的皮,但隐隐还是有几分似容显。怪不得闻之庚全然没有认出来,昭然心里暗道。因为是去上灵,所以公主府今日给昭然备下的衣服是月牙色的寺绫,昭然穿着出来,少了几分公主的高贵,多了几分飘逸,远远瞧竟然难分轩轾,丝毫不逊皇家公主的风仪。王增摆了下手,跟在昭然身后的侍女仆从便停下了脚步,明知今日是去送死的事情,当然真正公主近前的人一个也没有来。夜色澄净,整个驿站悄然无声,只有廊下的气死风灯顺着夜风灯移影摇。昭然不知王增何意,陪着走了一段路王增才道:“当年土木堡之变,先皇为瓦刺所擒,代宗篡权,先皇回归之后,我祖父帮助先皇复位,得以封候。祖父戎马一生,不知杀了多少敌将,晚年还能匡扶正主,我等晚辈是望尘莫及……”昭然心中暗想,什么匡扶正主,这王府怕是受了先皇的忌惮,这才塞了个公主给他们。谁不知道娶了大明公主,再大勋贵也不能入朝为官,这王府是武候之府,王增又腰板挺直,人高马大,十层里有九过去是行伍出生,娶了公主往后可就成了洋枪上的蜡烛头,空有花样子了。王增果然眼望远处,像似回想主上荣光,颇有遗憾之处。昭然笑道:“这老候爷征战沙场,有征战沙场的荣耀,附马爷清贵就有清贵的尊荣。人生吗,就是自寻乐趣,别自讨没趣。”王增转过头上下打量着昭然,半晌才问:“你不怕我?”“驸马爷会把人吃得骨头都不剩吗?”昭然嘻嘻笑道,“若是不吃,我便不怕。”——大不了再换张皮。王增哑然失笑,突然反手将昭然抵在旁边的长廊上在他耳旁压低了嗓音道:“那可说不定,有时我也会连人带骨都吞吃了的。”昭然眼皮跳了跳,不知道王增此话是真是假,只听王增又道:“若是你能活着回来,我会想办法纳你为妾的。”“夭寿哦,谁要当你的妾,老子还想三妻四妾呢。”昭然哭笑不得地心想。王增说完这句话,这才直起了腰道:“护送公主去李府。”后面一阵步履声,方才不见的侍女仆从才提着灯紧步追了上来。王增如往常般在前头骑马而行,昭然坐在马车放才松了口气,车行到下院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了足音的话,不禁欣起帘子瞧了瞧也就作罢了。----一行车马到了李府,李墨已经在门前恭候。他眉目俊朗,依稀年轻时也是一美男子,如今却已两鬓衰白,想他也是金榜题名的举子,却半生赋闲,人到中年妻子又是枉死,的确令人闻之唏嘘。李墨上前恭身道:“檀宁参见公主,参见附马。”昭然自是不用对答,自有王增下马将李墨搀扶了起来:“翰林万勿客套,家有新丧,还请节哀。”他们两人在外寒喧,昭然再次掀起了车帘朝外瞧了瞧。李府巷深,门楣上悬着白幔,屋檐下的灯烛透着白皮糊纸,洒在地上透着一丝冷光,远远这么望去,生似一副画。颜色俱全,也惹尘埃,只是流光凝滞。远远地,门厅内处有人动了下,便见一穿玄衣的书生从内厅里缓步而出,那画面便一下子活泛了开来。昭然咧嘴一笑,果不其然正是九如那小佛子。无灯巷昭然装模作样地由王增搀扶着从马车上下来,抬头见九如穿了一身儒衫,腰间系了条素绦,乌黑的长发挽了只锥结,额前缚有白色抹额,在灯光下一照更显唇红齿白,秀润天成。李墨指了一下九如,含糊其辞地道:“这是我从山院请来的学子,写得一手好笔贴。”昭然明白,即便嘉善公主当真给李夫人抄经来了,也不会真抄上整晚,这学子就是李府给她请来的代笔了。只不过这真的学子中途叫九如给掉了个包。九如上前行了一礼,他的态度不卑不亢,透着几分淡定自若。王增点了点头,似与九如是旧识。----灵前空无一人,昭然瞥见白幔后停放着一只厚重的棺柩,李夫人虽然被啃得只剩了一张皮,但棺材还是要的。几人上了香,李墨将人迎进了内厅,不多久便有一位李府的老管家进来送茶,还没启盖便能闻见碗中有种奇特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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