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不胜寒意,低声咳嗽着,肺破风箱似的呼哧呼啼喘着。“起来回话吧。”阮堂炆眼皮一敛,和额悦色道。吴玉春上前,将老太监扶起。老太监一边起身,一边嘴里恭敬的回话。“谢陛下恩典,老奴一真是老了。”阮宣炆微微一笑。“唧里,喜公公过谦了。老将出马一个顶三,喜公公这次办差办的好呀。”“都是托陛下的洪福,老奴不过是略尽绵力而己。”喜禄公公眯着眼,佝偻着身子颤颤巍巍说道。阮宣炆突然面露一丝伤感,幽幽叹口气,然后朝吴玉昌招了招手。吴玉春会意,退了出去。他站起身,手里握着那张薄纸,缓缓走下御座,到喜禄跟前。“喜公公,你是跟在先皇身边的老人了。”“是,老奴跟了先皇一阵子,难为陛下还记得。阮宣炆点点头。“公公,先皇对朕印象如何?”他问道。喜禄眯着的眼睛闪了闪,低着头,呵呵一笑。“陛下怎么问起连个?先皇对陛下那是寄予多少厚望,陛下是真龙转世,先帝看在眼里,喜在心头,是最最看重笔下的。先皇把江山传给陛下,不正是对陛下的无限期望与肯定。”阮宣炆点点头。“是啊,朕也一直是连么想的。只是,现在看到这个东西,不免……有些-惶恐起来。到底先皇还是信不过朕,要留着这样的东西提防朕。唉……朕不孝呀,让先皇担忧了。”“陛下!”喜禄悲乎一声,双膝一颤,噗通跪地。“陛下,陛下怎会如此想?陛下,陛下误会先帝了。“误会?喜公公此话怎讲?”“陛下,先帝当年也是有难处的。”“怎么说?”阮宣炆瞥他一眼,目光如炬。喜禄接触到他锐利如剑的目光,背脊上一阵寒意,急忙低下头,磕头如捣蒜。“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公公起来回话。公公刚帮了朕的大忙,何罪之有?”阮宣炆微微一笑,缓缓道。言话虽然客气,但却只说不动。喜禄自然也不敢起身,自顾自磕头认罪。“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早知道这道密召,却一直隐瞒而不报,实属欺君万死知罪。”阮宣炆了然,但并不想在这上面纠缠,幽幽叹口气。“公公,朕只是不明白,为何先帝要写这样的东西?”喜禄抬起头,看他一眼,皇帝年轻的脸庞上笼着淡淡的哀愁,仿佛被这事伤到了心,有点让人不忍。他低下头,面露悲色,喉咙里哽咽一下。“陛下,先帝当年也是不得已。实在是为了让杨姑娘,哦不,晋王妃能够去东宫服侍陛下,照料陛下,这才答应下这一道要命的折子。陛下,先帝爷是为了陛下您的安危,才不得已而为之。老奴虽然知道这一道折子,但实在也不忍心说出来,指望着东西晋王妃一辈子用不上,拿不出才好,没想到……”说着,便哭起来。阮宣炆听了,深吸一口气,长长叹息,半响不言语。结果如何都外乎两个,无论哪一个都伤人。如果旨意是先皇的意思,那么父皇不信任自己,留着后手,令人伤心。如果旨意是阿水的胁迫,那么阿水竟然提防自己到如斯地步,同样令人痛彻心扉。现在,结果水落石出,也罢,阿水到底是外人,她防着自己总比父皇防着自己舒坦些。这样也好,反正他欠她,他伤她,他害她,千万种理由她都该提防着自己。她没错,他亦不必由此感到难过。而他,也终归要那样。势不两立,形同水火,这又如何呢?他早已经有所觉悟,做好准备,即便被火烧,被水浸,被情伤,被怨割,他也要跨过去,杀尽所有阻挡,抓住她。不管她要还是不要,行还是不行,愿还是不愿,他都要强留,强要,强去爱。他是帝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都是他的,何况她乎。坦然一笑,心冷,心狠,心成磐石,至死不悟,不改,不悔。深吸一口气,他走过去,俯身将喜禄扶起。“陛下……”老太监泪眼婆娑,颤颤巍巍起身。“难为你了,朕也知道你不得已。好了,这事都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阮宣炆和颜悦色说道。喜禄用衣袖拭泪,老脸皱成一团。“夜深了,朕也泛了,你就退下去休息吧。”“陛下……陛下也保重龙体,老奴……就先去了。”喜禄颤抖施礼。阮宣炆点点头,眼梢一瞥。在屏风外侯着的吴玉春飘进来,扶起喜禄出去。眼看着这个老奴婢离去的背影,阮宣炆面露一丝悲凉之色。抿着嘴,他低下头,走到火盆边,将手里紧握着的那道密召投了进去。薄纸不堪烈焰焚烧,立刻化成一团灰烬,只剩下一缕青烟升起,有气无力袅袅盘旋。有轻风从窗楞间的缝隙吹入,便将这一缕青烟吹散。都散了,那一段往事如烟。吴玉春将喜禄一直扶到屋里坐下。老太监知道吴玉春是皇帝跟前的红人,虽然自己有点倚老卖老的本钱,但也不敢得罪这一只当红的炸子鸡。屁股还没沾着椅子就立刻摆手呵呵笑道。“吴公公劳烦了,劳烦了。送到门口就行了,老奴屋里有小崽子伺候的"吴玉春也呵呵笑,自顾自扶他坐下。“喜公公哪里话,陛下让我送公公回来,我自然史要办得妥妥帖帖才行。不然,陛下怪罪下来,木笔可担待不起哟。”“吴公公说笑了,说笑了。吴公公是大忙人,老奴婢这点事,就不劳吴公公了。吴公公去忙吧。”老太监摆手道。吴玉春撩起脸皮嘿嘿一笑。“喜公公说的是,我呀,还真有件事得先忙完了才行。”说完,他朝外面拍了拍手。立刻进来两个小太监,其中一个手里拖着个红漆盘,上面一个小小的酒盅。看到这副阵仗,喜禄那眯着的双眼一下睁开,脸上的褶子全僵住。“这……这……”吴玉春又是嘿嘿一笑,陇着手说道。“喜公公这就见外了不是,您老也是公里的老人了,难道还瞧不出这点事?”“这……这……我……”喜禄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喜公公,您是先帝爷身边的大红人,陛下老担心着您不跟在先帝爷身边,先帝爷怕在地下多有不便。您老是忠心耿耿之人,必然也能体恤陛下的一番孝心。”吴玉春幽幽说道。喜禄看看他,又看看那红漆托盘上的酒盅,身体颤抖一下,最终长叹一声。是极,自己老了,不中用了,是该退了。在这个皇宫里,知道的越多,活下去的可能就越少。算了,他也够本了。该享受的该威风的,他都享受过威风过了。现在,是该陪先帝爷去了。他悲呛一笑,颤抖着从椅子上起身,一步步上前。托着漆盘的小太监有些被他吓着,下意识的要退后,却被吴玉春一把从背后扶住。“还不伺候着。”小太监把托盘往前一送。“喜公公,这是陛下赏给你的长寿酒,谢恩吧。”喜禄停住,双膝跪地,伏地重重磕了一个头。“老奴……谢陛下恩典。”起身,接过酒盅。一口喝干,悲呛高呼一声。“先帝,老奴来陪您了。”不一会,就七窍流血,倒地闭气,死了。吴玉春伸手按到他脖颈间探了探脉,又探了探鼻息,然后点点头,朝那两个小太监一挥手。“把地方收拾干净,抬出去化了。”两个小太监应承下,立刻低头收拾起来。吴玉春再次看看这个前朝的大太监,突然心生出一丝悲凉之意,但随即这点兔死狐悲就烟消云散。一想到现在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就只剩下自己了,这个内府总管大太监的位置自己坐的稳稳当当,一呼百应,显赫非凡。这一份得意,立刻盈满了他全身。他精神抖擞一下,昂首阔步出去。韦若彤秋后处斩的圣旨一出,西北军营动荡不已。还没等边塞把这个消息给消化干净,第二道第三道圣旨就从内阁发出,连带着一把揪起十几个西北边塞大将,誓有要把西北边连根拔起的架势。刀子顷刻间就伸到了所有人眼皮子低下,皇帝这不是要清除顽疾,这是要逼人造反呐。皇帝和内阁的刀子已经杀过来了,是伸长脖子挨宰还是举刀反击,这是个问题。谋反这种事,不到万不得己,谁也不想沾上。那可不仅仅是成功便成仁的结局,失败了连仁都没得捞。一旦失败就是反贼,是忤逆,一门老小都将受到牵连,从此不得翻身。能不反总还是不反的好。可不反又如何?把脖子伸出去等着挨宰?也这刀口上上舔血之辈所能忍受的耻辱。一辈子为皇帝卖命,刀枪箭雨里闯过来,到头却落一个身败名裂的结局。谁甘心?谁也不甘心。那便当如何呢?所有人都看着西北军营的主心骨,晋王阮承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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