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宣炆不光比同龄人显得安静,而于是大家又偷偷议论他是不是因为那几年废院子里生活连身体都有了毛病,这样瘦弱呆板的少年,恐怕命不长久。阮宣炆也知道自己在这个场合其实并不受欢迎,他之所以待在这儿坚持不走,只不过是想见见日夜思念的两个人。陛下已经下诏,邀太上皇同乐。太上皇也回了表,届时会亲自送上新写的万寿祈福经,以示祝贺。三年了,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父亲的面。不知道父亲现在什么样?不知道见了面,父亲会有什么表情,会说什么话?来之前,他忐忑不安,做了许多许多假设,每一种都接近事实,但又总不能完全符合。但是,真正见到了太上皇,他发现,自己失望了。太上皇只待了一小会,将手抄经送给陛下以后,连酒水都没喝,只是做了个姿态就告辞了。太上皇没有和他说一句话,甚至连看一眼都没有。他那么殷切的望着太上皇,强忍住心中的激动,脸涨得通红,手都握疼了。可是太上皇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看着太上皇离去的背影消失不见,他心都凉了。哪怕只是一眼,他只需要一眼。春风拂面,他却感受不到一点温暖。丝竹漫漫,她直觉的轰鸣头疼。香衣飘飘,他看得眼花头晕。一切都令人厌恶,令人绝望,令人心寒。他是一个人,一个活生生的人,然而在别人的眼里,乃至自己父亲的眼里,他确实透明的,可能还不如一个精巧的摆件。他被忽视了,被遗忘了,被隔绝了。他还没有死,可在这些人的眼里心里,他却已经是一个死人。多么可笑和悲哀。阮宣炆面无表情的端起酒杯,杨波一口喝干了杯中的酒。好辣,这酒辣的他眼眶都红了,脸皱成一团。他从来不喝酒,不知道这东西原来能让人这么痛苦,于是他自己给自己斟满一杯,又是仰脖喝干。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借酒浇愁的少年,除了杨波。太子午睡醒了,她就奉命带过来。这会陛下和皇后正逗弄着小太子取乐,群臣和皇亲贵胄们都围着拍马屁。她到底是个比较尴尬的身份,所以陛下让她在后面避一下,不要抛头露面。她躲在屏风后,看到阮宣炆喝闷酒,心里就有些着急。伸手招来一个小太监,让他带话过去。那小太监跑过去在他跟前低语一句,他手抖一下,差点打翻酒杯,仰起头,一脸欣喜。小太监点点头,伸手指指。他立刻看过来,杨波朝他笑笑,手招了招。乍见到杨波,阮宣炆楞了一下。她变了,变得不一样了。和自己印象中那个阿水,不一样。分开这半年多,他无数次想象自己重新见到阿水时的场景,却从来不是现在这种。他也无数次在脑海里回忆阿水的样子,却也从来不是现在眼前这样。可明明她还是那样的眉眼,那样的容貌,那样的身姿,那样的神态,到底哪里不一样了呢?见他傻愣愣看着自己,杨波伸手推他一下。“傻看什么呢?快醒醒,别不是喝醉了吧?”“没,没有。只是有点。,。。”阮宣炆急忙摆手,话说了一半,就低下头去。“真没醉,我看看。”杨波伸手捧起她的脸,凑近看了看,又摸摸他的额头。“还没醉,都一脸的酒气,涨得红红的。”她皱皱鼻子,伸手按他脑门一下。阮宣炆只觉得头顶上一阵馨香,像是乳香的味道。那味道钻进鼻子里,像小蛇似的跐溜就蹿进去,在心里咬一口。“没喝多少,就两杯。”他眯着眼,低低喃语。“两杯?才两杯怎么就脸红成这样?以后少喝酒,你还小。”杨波用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感觉真不烫,才又要放手。阮宣炆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握住,撅起嘴撒娇。“我已经不小了,你别老说我小。”她的手凉丝丝,香喷喷的,贺回忆里的一模一样。他只想这么握住,永远不松开。杨波笑笑,揉了揉他额前绒绒的短发。“人小鬼大。”他也跟着笑,心里一股子甜丝丝的。被人无视冷漠的怨气一股脑抛在身后,整个心都热乎乎起来。一开始怎么会觉得阿水不一样了呢?阿水就是阿水,最疼他,最爱他,对他最好。“在那边待得还习惯不?那些势利眼的奴婢有没有欺负你?”杨波问道。“没有,姑姑待我很好,伺候的奴婢也尽心尽力,我很好。”他笑着说完,然后垂下眼皮。这是实话,也是谎话。他现在的日子衣食不缺,伺候的奴婢也都尽心。只是……只是这日子很寂寞。他就像是被姑姑圈养着的一只鸟,一只猫。可能还比不上那些畜生,因为没有人会关心他的情感,只是养活着他而已。他很寂寞,心里的话都找不到人说。杨波看她这副表情,知道恐怕有难言的隐情。既然他不愿意说,她也不好问。只是伸手轻轻抚他头,怜爱而温柔。阮宣炆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阿水,你呢?过的好不好?”杨波微微一笑,眼皮垂下,然后撩起。“好,很好。”“陛下……没有为难你吧?”“当然没有,陛下很和蔼,是个宽厚的君王。”“阿水,你有没有想我?”“当然想你,我天天都盼着能见到你。”“真的?”“真的。”“阿水,我……”他刚想说。一个小太监就急匆匆跑过来。“杨姑娘,姑娘,快,陛下要更衣,传你伺候。”杨波愣一下,不明白怎么更衣也要地伺候了?不过圣旨口千金重,不明白也得去。于是急忙反手握了握阮宣炆的手,然后放开。“等我一会,就来。”说完就转身跟着那小太监跑出去。天顺朝24窥听阮宣炆跟出去,过了几个门洞,最终停下。再过去就是陛下的地盘,他不过是个废太子,岂能随意惊驾。握了握拳头,他咬着嘴唇,耷拉着脑袋,靠在墙壁上闭上眼。一想到阿水要服侍另外一个男人,他心里就说不出的难受。那是他的人从小阿水就只伺候自己,怎么能伺候别人?陛下当阿水是什么?一个下人,一个奴婢吗?阿水不是奴婢,阿水是他的家人。自己太无能了,如果他足够强大,足够有势力,阿水就不必伺候别人。阿水的手那么嫩,那么软,阿水的力气那么小,她根本不是伺候人的料。他的阿水天生就该是被别人伺候的。他胸膛起伏,重重喘息,耳边却传来低低的对话声。是谁和谁在说话?他侧头,凝眉屏息倾听。他不知道,这一墙之隔的正式他日思夜想的杨波。杨波正躬身替陛下解开襟口的金扣,然后服侍他脱下外衣。旁边的太监绞了热毛巾递过来,杨波接过展开,双手捧过去。却了毛巾随意擦把脸,陛下用手扇了扇风,然后呼出一口热气。“好热,把中衣也脱了,去弄多些热水来。”随手一甩手巾。杨波接过,交给身后的太监,然后上前再帮他解扣子,脱掉中衣。里面薄薄的单衣已经被汗水浸湿,杨波愣一下。陛下低头看看,皱皱眉。“也脱了吧,今日多喝了几杯,竟热成这样。”杨波伸了伸手,又停住,脸渐渐红起来。等了一会不见她动手,陛下看她一眼,然后伸手撩起她的脸,轻笑一声。“怎么羞成这样?”杨波脸越发红了几分,眼神游弋,不敢看他。“怎么?抗旨了不成?还不伺候?”陛下头一低,凑近,低语佯装威吓。杨波这才伸手过去,小心翼翼一个接一个解开扣子,然后帮他脱下单衣。旁边伺候的太监立刻绞了热毛巾递上去,杨波展开了刚要捧上。“你来吧。”陛下坐到凳子上,对杨波招了招手。杨波又愣一下。陛下回头看她一眼,她才醒过神,摊开手里的热毛巾,靠近过去。可看着眼前这个不穿衣服端坐着等她伺候的男人,她心里咚咚咚直打鼓。虽然说她当了七年多伺候人的差,可说到底给一个大男人擦身子这种事还是头一遭。以前在废院子里也帮阮宣炆擦过,但那是个孩子而已。更何况,现在坐在她面前的不仅仅是个男人,而是个皇帝。一想到皇帝,她就忍不住头晕气喘起来,手都快哆嗦。重了,轻了,是从下往上,还是从上往下?背擦完了,前面要不要擦?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啊!怎么办?陛下等了一会没等到热手巾上身,不由回头看,看到身后傻站着一脸通红目瞪口呆的杨波,忍不住笑一声。“手按在这里,然后从这儿开始擦,重一点没关系,反正你也没多少劲。”他手把手教她。杨波的手按上他的肩,他皱一下眉。“好凉的手,怎么回事?回头让御医给你诊诊脉,是不是身子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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