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长廷哈哈一笑,“小徒顽劣,卓兄见笑了。”“顽皮或许,劣倒未必,不光性子狂妄一如陆兄,只怕武功也已得陆兄真传了吧。”话音未落,已出手如电,向无念袭来。众人谁也不曾料到卓仲天会大失身份,向一个孩子发难,待要施救已措手不及,陆长廷一掌蓄势向卓仲天拍去,笃定他不敢不回身自救,趁势为无念解围。只是掌还未到,变故已生,只见明晃晃一柄长剑架在卓仲天脖子上,正是沈清云送给无念的情人泪,此时卓仲天的右手离无念还有一寸之遥,只这一寸,胜负立判。厅中众人已是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时鸦雀无声。陆长廷收住掌势,看无念没有受伤之象,放下心来,又见这小徒儿仍是笑嘻嘻一副云淡风清的样子,不禁心中大赞,负手而立,得意一乐道:“卓兄敢情是要试试我这徒儿的功夫来着,不知可有见教?”卓仲天也算一派宗师,享誉江湖数十年,武功自有独到之处,他知陆长廷武功高出自己甚多,必会出手阻拦,此番出掌虽是出其不意的偷袭,也用上了十成功力,就怕一击不中失了面子。不料今日阴沟里翻船,栽在个孩子手上,却连这娃娃如何出剑也未看清。此时想要说话也已毫无面目可言,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便如开了调色铺般。法政为人慈悲,不忍见卓仲天难堪,又深知自己这个老友的脾性,只有嘲弄看热闹的份,决不会主动解围,只得上前,一手拉住卓仲天右掌,一手架开无念长剑,说道:“卓兄想必是与娃娃开个玩笑,小娃娃不懂事,怎么当真了?若卓兄真要伤你,你如何还能拔剑出来。”陆长廷既不阻拦也不附和,冷冷一笑。无念知法政是为自己化解敌意,虽不以为然,却也感激,抱拳道:“多谢卓掌门掌下留情。”卓氏父子此时已无面目再待下去,向展冲一拱手,道了声后会有期,双双下山去了。此时众豪杰回过神来,纷纷赞叹无念少年英雄、剑法了得。陆长廷听了更是大为高兴,虽知无念天赋惊人,倒也不料能达到这般地步,想起四年教授之功,今日方显便一鸣惊人,实是按捺不住,一把抱起无念转了几个圈,三个徒儿也围上前来,或拍背或按肩。其余众人见他们几个尊卑不分,毫无师徒间应有之礼,好笑之余无不摇头叹息。知己优伶,一剑舞嫦娥经此一役,无念名声大噪,人人都说陆长廷收了个天资出众的小徒弟,师父高明,徒弟也青出于蓝,便有人想同无念一比高下,无奈无念是个不喜争风斗狠的,当初学剑是为了母亲遗愿,日前出手是情势所逼,如今面对前来要求比试的人却是避之唯恐不及,只把三个师兄推出来抵挡。陆、沈、展三人宠他上天,如何不应,轮流替他出手,两三天功夫,打了十几架。无念自己不喜欢打架,却喜欢看热闹,每架必在一旁观看,心中暗自比较双方武功高下,招式优劣,甚而有时带了瓜子、核桃边嗑边看,看得沈清风、赵一鹤等人暗暗好笑。两三天下来,除展杰输给了柳彦一次,其余比试三人都大获全胜,众人又都纷纷言道,不止小徒弟出众,几个师兄也都是少年英雄。沈清风更是日日前去给陆长廷请安,万分敬佩。这日中午,惊雷堡堡主雷霆来贺,带了名震京城的四喜班前来贺寿。这四喜班善演话本、戏剧、舞乐,镇班之宝乃是一套惊鸿剑舞,相传是唐时公孙大娘传下,端的是妙不堪言。台柱莫言年只十六七,艳丽莫名,十三岁上台技惊四座,一舞成名。无念听说后大感兴趣,饭也不吃,跑去观看。到得院中,正见莫言练习,当真是人如美玉舞似惊鸿,又观他行事洁身自好,心下十分喜欢,着意结交。莫言身在优伶之列,从来只被当作玩物看待,纵有几个礼敬之人,却也大都贪他美貌,意图染指。他人生得美,性子却烈,秉着个卖艺不卖身的想头,倒从未让人近身过,只是却也吃了不少苦头。这日莫言见个清秀少年有意结交,本以为又是登徒子之流,谁知无念目光澄澈,行止虽不拘礼节却率性自然,言词甚是诚恳,便放下脸色攀谈起来。一谈之下,只觉当真是难得的知己之人,竟毫不介意自己身份低贱,以朋友之义相交。他却不知无念前世里便信奉人人平等,到这世见惯了贵贱尊卑也从不顺从,结交戏子优伶称兄道弟于旁人是大失身份之事,于他却是平平常常毫不在意。两人相谈甚欢,四喜班中一众人等也未曾见过如此人物,都待无念甚是热情。无念是个随和性子,此时将宋元明清各朝出名的戏词话本拿出奉承好友,直把班主喜得阖不拢嘴,将他当成活祖宗般供着,比京城里一众豪富享受的待遇还高。无念近年于剑法一道实已颇有所得,见这惊鸿剑舞姿势华美,招式灵动,倒也称得上难得一见的佳作,只是剑招繁复,只顾姿势好看,破绽便多,作为舞蹈给人看还可,于剑法而言却是花架子一副。他看莫言言词见颇以不会武功为憾,似是受人欺侮良多,便有意教他一套剑法作自保之用。只是武林中授人武功需有师徒名分,若想将现成几套剑法传授必得禀明师父才行,不光费事,能否允诺还在两可,陆长廷虽宠爱自己,却也未必肯答应将本门武功传给戏子优伶,倒不如自创一套剑法教他,纵被人知道了,谁也说部出什么来。想到这里,晚上回房便冥思苦想,挖空心思编了套剑法出来。想到莫言练习方便,便以惊鸿剑舞作底,将招式一一改过,破绽之处设法补齐,或将剑身斜劈改成反手直刺,或将虚变实。如此一来,姿势优雅华美依旧,剑招却从华而不实变成凌厉狠辣。次日早上,无念将剑式演练相授,莫言感激不尽,自忖他日必当涌泉相报。无念这番作为,沈清云一一看在眼里,对莫言嫉恨莫名,只想将无念关在别人看不到的所在,自己一人抱他在怀,方才称心。可叹周围人多眼杂,大哥日日在侧,想和小师弟单独相处实不可能,这几日憋得心头火起,又不好发作。再有一日便是寿筵。这日傍晚,莫言已将剑法学会,无念与他两人左右站定,各执一剑对演。只见莫言红衣艳丽,无念青衫秀雅,剑招舞动处,便如一幅画般。四喜班人人屏息观看。最后一式演完,两人轻飘飘落地收剑,相视而笑。“好美的人,好美的剑。赵某今日眼福不浅。”啪啪一阵掌声传来,伴着话语传入两人耳中,无念转头一看,原来是赵一鹤、沈清云、沈清风三人。沈清云面无表情,余下两人倒满面笑意。无念微笑道:“侯爷过奖了。”赵一鹤上下打量无念,前几日见他一剑逼住卓仲天,只当武功不错,却没想到他竟能自创出如此高明的剑法,只怕真是天纵英才了。又见无念风致淡雅,不卑不亢,更见好感。只觉此人面目虽不如莫言艳丽,只当得清秀之称,却自有一番气质独出众人,如明珠在匣,宝剑入鞘,不见锋芒,却越看越见味道。这赵一鹤身为皇支旁嗣,坐不上龙椅倒也有些权势,喜好武功,混迹于江湖,被人送了个风流侯爷的绰号。侯爷是他的封号,风流自是指他实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主儿。赵一鹤素是个男女不忌的,这时两位美人儿在前,如何按捺得住心痒,当下上前撩拨。“赵某往日只道莫言风姿天下少有人及,今日才知赵某实乃井底之蛙,小兄弟比之莫言竟不差什么,真真是难得的一对妙人儿。”这番话既赞了无念,也捧了莫言。莫言在京时便见过这位小侯爷,也曾来纠缠自己,与一般纨绔子弟没见什么不同,有心讥讽两句,又怕给班里若来麻烦,只得尽量不搭理他。无念见莫言神色,再听赵一鹤的说辞,知道这人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心捉弄,当下回道:“哪里有侯爷说得那么好,便是有,我和莫言加起来也没有您一个人妙啊!”“哦?不知赵某妙在何处,当得小兄弟如此一语?”赵一鹤见无念这般乖巧上道,极为高兴,兴致勃勃问道。沈清云听无念与赵一鹤调笑,面上已蒙了层青色,只是碍于此人是大哥带来的朋友,不好揍他一顿。只听无念说道:“深秋风寒,侯爷还能扇扇不辍,这般装风流扮文雅的功力深湛若此,怎能说是不妙?”赵一鹤的这柄描金折扇是他苦练多年的趁手兵器,当年之所以选了扇子来练,正是想到寻欢作乐时也能用上,此时正拿在手中扇风,做出一副翩翩浊世佳公子的样子来,不料无念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当下僵在当地,作声不得,面上也青红交错,煞是好看。其余三人闻言大乐,莫言还憋得住,沈氏兄弟却已放声狂笑起来。沈清风捅捅赵一鹤的后背,笑道:“如何,今日吃憋了吧,看你日后还敢随便招惹人。”赵一鹤回过神来,尴尬无比,勉强挤出一丝笑道:“小兄弟说话真是有趣。”手中扇子收起,再也不敢展开。灰溜溜说了几局场面话,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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