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嫌与母亲同坐一车太过拘束,笑语早早换到无念车上,一边贪看路上风景一边拣视车上堆放的诸多物件,末了叹道:“晴姑姑可真大方,吃穿用度这么多物件都给咱们带上了,还有那十来个跟着伺候的下人,就不知哥哥这个漳州知州的俸禄养不养得起他们。”无念照旧与莫言对弈打发时间,落下一子笑道:“雪儿也是,塞那么多东西给我,带起来都累赘,还有后面那一车的药,九阳丹、还魂散……若善的药库都让她搬空了吧。”笑语嘴角一撇,“大师父这些药是专为师父您配的,搬空了也没什么,要我说,用这些身外物讨好大舅子换来晴姑姑这么个如花似玉又能干的老婆,大师父稳赚不赔,这生意绝对做得。”正说笑间,少语策马跑到车边探头进来问道:“爹、师父,咱们这路是不是走偏了?往漳州的官道不在这边。”无念看看窗外,“没偏,这是通往静幽谷的小路。我多年不曾回谷,你和笑语拜我为师后也没去过,咱们绕道去看看,给你们师祖上注香。”想起即将故地重游,无念心神一下坠入往昔记忆,神色瞬间凝重起来,怔怔地不言不语,其余三人知道勾起了他伤心事,都没了说笑的兴致,静静地伴着马蹄哒哒声一路行去。。……洞庭水寨。沈清云紧紧盯着面前身材颀长的英俊少年,向少喜怒的脸上罕见地露出激动神色,冰冷的双眸被微弱的希望点起两簇焰火,象是再次确定般重复问了一句:“你确定?”飞炎重重地点点头,“不光我确定,同去扫墓的大师伯和三师叔都说摆在师祖坟前的那些吃食是小叔做的,我还拿起莲蓉酥尝了一块,跟小叔当年做给我和飞雨吃的一模一样。大师伯和三师叔高兴得不得了,带着徒弟儿子把整座山谷翻了个遍,还发现您的屋里有人住过的痕迹,师祖的屋里也被打扫干净,我在师祖的书桌上还找到了这个……”说着从怀中掏出一叠纸递过来。这惊喜来得太过突兀,沈清云抑不住满心希翼欢喜,接过时双手竟微微发抖。小心翼翼展开纸张,发现乃是一幅画像,纸张墨迹甚新,显是不久前刚刚画就,画中赫然便是陆长廷师徒五人,只是笔法奇特,绝非常见的工笔细描或写意泼墨。飞炎望着二叔倏然僵住的身形,奇怪道:“这画像甚是古怪,我一眼看去便知上面几人是师叔师伯,只觉你们的样子说不出的有趣,这样的画法竟从未见过。”沈清云只觉一股热流冲上眼眶,险些便要流下泪来,只恐弄脏了画像,狠狠忍了回去,却一时无法开口,半晌才哽咽道:“这是只有你小叔才会的画法,当年我们一起过年时他曾画过一次,只有他才能画出这般古灵精怪的人像……”看着画像几有半个时辰,沈清云才渐渐从激动中回复平静,十年寻找,已不记得得到过多少次捕风捉影的线索,都是满怀希望而去心灰意冷而归,唯有这次,确凿的线索握在手中,再无怀疑那人还活着,多年沉寂的希望又复燃起,一时只恨自己事忙竟没能早去谷中守候以至错失,若知如此,当初便应住在谷中日夜等候才好。“飞炎,你和飞雨通知各路人马仔细搜索江浙一带,旦有蛛丝马迹立时禀报。”“我知道,早已传令下去了。小叔离谷只比我入谷早了一两日,距今也不过十日光景,想必还在江浙境内,我已调动人马盯住各个路口,三师叔和大师伯也派了人四处寻索,咱们三方联手,想必不久便有消息。”沈清云听了侄子安排稍稍放心,只是再也坐不下去,吩咐道:“备马,现在就去静幽谷。”起身向外走去。踏破铁鞋沈飞炎抬头望望阴沉的天色,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狠狠一鞭抽在马臀上,原本慢下的步伐便快了起来,只是没跑上半里地又渐渐减了速度,再抽上几鞭,坐骑疼得嘶声叫唤,却无论如何跑不动了。马儿显是累得够戗,鼻子里喷出大团大团的白气,转瞬消失在阴冷潮湿的空气里。身后的属下赶上来问道:“大少爷,这马跑了几天实在没力气了,前面不远就是漳州地界,咱们找个客栈歇一歇,养足精神再赶路吧。”沈飞炎看看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个个都是疲惫不堪的样子,想想这些日子的奔波,觉着自己也是真累了,于是点点头放缓了缰绳。漳州地处福建,夏日天气炎热,冬天也并不十分寒冷,现下时值立冬也只稍微觉着凉些,只是一大早天上便飘下细小雨丝,不一时渐渐大了起来,在雨中待得久了便浸入衣衫,阴冷得紧。飞炎等人又跑了几里地,终于看到前方一座茶寮,赶紧打马跑了过去。茶寮开在通往漳州的官道旁,来来往往的客商倒也坐得不少,不时打量着外面雨势,显然都是来避雨的,眼见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便三三两两叫了茶点聊天。飞炎几人进来时恰还空着三四张桌子,小二招呼七八人坐下,笑呵呵问:“客官用点什么?咱们这儿有上好的铁观音。”时近中午,一行人从天未亮便上路,这时已饿得狠了,七嘴八舌叫唤着:“喝什么茶,越喝越饿,有好的酒菜上些来。”小二忙不迭道歉:“客官海涵,小店只有茶水点心,做不出好酒菜来,要不小的给客官拿些上好的点心来,几位先垫垫肚子?”飞炎手下几人也是平日里吃喝惯了的,打量一眼不大的茶寮,嗤笑道:“你这小店能有什么好点心?”小二也不生气,照旧笑眯眯地,“小店里这点心可不寻常,是咱们漳州府里有名的点心铺桂香斋做的,味道可和别地的不一样,凡是吃过的没有不夸的,不信您问问周围客官,小的这话若不实在,您尽管白吃不用给钱。”“那就快些拿来我们尝尝,多上几盘,再来壶茶,兄弟们都饿透了。”小二连声答应着去了。飞炎自进来便不言语,任手下在那儿呼喝,兀自坐着出神。自半年前得知小叔还在人世便四处寻找,本以为很快能有消息,谁知转眼半年过去竟一丝进展也无,原本燃起的希望渐渐又黯淡下去。静幽谷地处雁荡深处,四周殊少人家,只在几十里外有处市镇,乃是入谷的必经之地。偏巧那几日赶上市集往来人多,四处打听下才知有十几个三十几岁的男子都到过此处又各奔东西,再问起脸上有疤的却都摇头不知了,无奈之下只好一个个查询。花费不少时日找了不下十个地方,找到后却都不是那人,如今只剩两处地方未到,二叔带人去了杭州,自己便来这漳州碰运气。只求这次莫要再白跑一趟才好。不多时,小二端了七八碟点心过来摆在桌上,看上去很是精致,样式又花巧,一见之下便食指大动,散发出的甜香钻进鼻子,险些便要流出馋涎。堂主宋成把一碟子点心推到飞炎面前,“大少爷,先吃点心吧,这找人的事急不得的。”飞炎叹了口气,捻起一块豆沙糕,手下人见头领吃了这才纷纷开动大嚼起来。一口点心落肚,只觉甘美难言,立时赞不绝口,三两口吃完又拿一块塞进嘴里,七八个碟子一眨眼功夫便干干净净,宋成忙叫再上几盘,小二美颠颠地进后厨去端。飞炎吃了豆沙糕又尝了块蜜枣糕,先头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开,两眼看着手中剩下的半块点心直要冒出火花来。宋成不知自家这位少爷是怎么了,光看着发愣不往嘴里送,莫名其妙地问道:“少爷,这点心不合您口味?”飞炎摇了摇头,等小二过来了一把拽住手臂问道:“这点心谁做的?”心情激荡下声音竟有些发颤。小二唬了一跳,不知哪里不对,战战兢兢道:“可是这点心哪里不对,客官不甚满意?”飞炎从怀中掏出一锭十两重的银子往小二手里一塞,“我问什么你只管答,答得仔细就再给你一锭。”小二凭空得了好大一笔外财,高兴得嘴都乐歪了,紧紧攥住银子殷勤地道:“是是是,客官有什么想知道的小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您问这点心?那是漳州府城里的桂香斋做的。要说这桂香斋那可有名气,别看刚开张半年,这生意做得红火,铺子的东家是刚上任的漳州知府他爹,做点心的法子据说是莫知府家祖传的呢,与别处都不一样,味道也格外好些。”飞炎一愣,“你说莫知府刚上任,这铺子只开了半年?那这莫知府是什么人?他爹又是何人?”小二一听问及自家地界上的父母官立时来了精神,“我们这位莫大人名叫莫少语,府上老太尊名讳莫言,据说祖籍是湖南。别看莫大人官儿做得不小,年纪却不大,半年前殿试中了探花时不过十五岁,长得又是一等一的人才,最难得是文武双全。来漳州才半年,硬是整治得井井有条。这块地界原先甚不安宁,有一伙子强人占山为王,祸害得过往客商怨声载道,旧日里来我们这儿贩海产、荔枝的越来越少,连带着小店的生意也清淡,莫大人知道后领了一班人马上山,十来个人把六十多个大盗给灭了,自那时起咱们这儿就太平不少,往来客商也多了。前些日子莫大人还领着大伙儿修整了官道,小店的生意越发兴隆,都是托了莫大人洪福。莫大人为官清廉,还时常接济穷人,这俸禄就不太够用,因此莫老太爷就开了个铺子帮补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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