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片迅速地被浸透,字迹也很快消散。她淡看着它们被冲远,站起身时有些失神,险些被地上的薄冰滑上一跤。“太妃当心——”小禄子及时扶住她,笑说,“水渠边不免结冰,最是容易摔了。其实太妃若有不愿旁人看到的东西,倒不如烧了省事。”她便也笑笑,随口敷衍说:“也是。”事实上她也想过烧了省事,转念一想又觉还是这样稳妥。毕竟给亡故的亲人送东西都是用烧,万一这些信不小心烧去了姐姐那边,可就是给姐姐添堵了。想这些时她自己也觉得可笑,她一个连神佛也敢骂上百八十遍的人,偏生又在这事上信得不行,生怕姐姐难过。至此,就只剩下一件事了。夏云姒在先帝末七之日,去见了被圈禁已久的覃西王。!这天她化了个分外妖娆的妆,妖娆得全不似守寡之人。宦官将覃西王押到她面前跪下,她翘着二郎腿噙笑打量了好半晌。覃西王几番挣扎,想冲上来对她动手,但都没能挣开。她直至欣赏够了,才悠然开口:“先皇驾崩,新君继位——天下是易主了,殿下算得奇准无比。”“你这恶妇……”覃西王声音颤抖不止,“我皇兄是明君,就因为你……”她早想好了要打他这一巴掌,没带碍事的护甲,指甲倒修得很好,一掌抽下去,侧颊上血痕红得想被野兽挠过。“你皇兄是明君,我姐姐就不是贤后了吗!”她终于将这番藏了多年的话骂了出来,“就因为什么天象之说,你让她惨死宫中!”“你还有脸说我夏家姐妹祸国殃民!”“今日局面,皆是殿下您一手促成!”有那么一瞬里,覃西王只道她疯了。可她终又收住,目光再度落在他脸上,淡漠而戏谑:“你知道你哥哥的死状有多惨么?”“你……”他瞳孔骤缩,愤慨之烈。她起身,轻佻地捏起他的下巴:“你自己想想看吧——哀家只告诉你一句,那恐怕是你想都想不出的惨。”然后,她边转身出了这方屋子。着人添了张椅子,安然在外落座。覃西王也被人放开,透过木栅仍能看见她,无可控制地破口大骂。足足两个时辰,她就在那里品着茶、吃着点心,听着他骂。这样的骂真让人觉得痛快。十五年前,她也曾想这样大骂。骂贵妃、骂昭妃、骂先帝,甚至想骂家中缄默不言的长辈们,但她最终忍了下来。因为那时她知道,除了骂之外,她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作为报复。而覃西王现下没有报复的办法了。这骂声落在她耳中,就像对她这些年的犒赏。她直至他骂累了才起身离开,边往外走,边留了三句话。第一句是:“哀家送殿下一句话,烦请殿下来世也记得,免得再糊涂一世——‘!听天命者,反受其扰’。”微顿,又说:“覃西王因先帝离世大为悲痛,于狱中割腕自尽。”最后,她道:“小禄子,盛一杯他的血带走,回去之后在冰窖里妥善收着,哀家有用。”小禄子应了声诺,背后不远处前后脚传来的,便是覃西王低低的惨叫声了。这倒让她一怔,亦有些心惊:“你知道?”宁沅锁着眉头没说话。夏云姒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不高兴?”“……不。”宁沅摇头叹息。但姨母的事,倒不难想通。这么多年来姨母都不喜欢父皇,甚至恨着父皇,那她进宫来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母后讨个公道,二便是为让他好好长大成人。这两个原因放在上头,他断无道理开口要求姨母为父皇守寡。他只是觉得:“我还是希望姨母留在宫里。姨母前些年过得委屈,现下总该我尽孝了。”“‘尽孝’?”夏云姒品着这两个字啧声,“这不急。这事……你们几个日后都还有的是机会呢。”宁沅锁着眉看她。“皱什么眉!”夏云姒瞪他,“你姨母我如今还不到二十八岁,又不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这我知道,我就是……”宁沅懊恼地挠头,他就是觉得有点舍不得。不过,罢了,姨母的那处府邸说到底离皇宫也不远,日后也不是不能走动。有两日后,皇贵太妃车驾就出了宫。府中一切原也都已打理妥当,但莺时她们不放心,几个人约好一同来了,一道盯着底下的小丫头们里里外外地收拾。如此还是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彻底地歇下,夏云姒躺了小两刻,又起身,去了厢房。正院的厢房仍是用作佳惠皇后的灵堂,她着小禄子将那杯覃西王的血取了来,往供桌上一放:“喏,姐姐你看,这是罪魁祸首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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