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瑶一句一顿道:“你还记得风雨楼一案吗?皇帝已经下旨了,风雨楼一案事关重大,需要三司会审来裁定。大理寺卿、刑部尚书、都察院御史将会联合办案,三权并峙,相互监督,审判的结果更公正,也能进一步压制党争。”
秦三恍然明白过来:“您的意思是,风雨楼一案的罪魁祸首是土匪,葛巾暗地里包庇土匪,我揭发葛巾的行径,就成了风雨楼一案的证人?”
“是的,”华瑶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你仔细想想,你直接上奏,皇后不会饶过你,皇帝重病卧床、生死未知,当然也不能替你做主。到时候,你的主审官,可不一定是三法司的最高长官。”
刑部、都察院和大理寺,并称为大梁朝的“三法司”。凡是牵涉较广的重大疑难案件,都要经由三法司共同审理、皇帝亲自裁决。
但因皇帝缠绵病榻,朝中的大小事务,多半是内阁在处理,掌印太监负责把内阁的折子上报太后。
前些日子里,掌印太监莫名暴毙,朝堂内外一片哗然……想到这里,秦三的脑子快要转不过来了。她的思路已被华瑶钳制,心里还是不愿意顺从。
秦三破罐破摔,含恨道:“那我干脆就给内阁写一封密函算了!”
华瑶告诫道:“皇帝病重,内阁擅专,徐阁老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兵权,这个时候,你主动跳到徐阁老的眼前,无异于羊入虎口。”
秦三抿了抿唇:“难道徐阁老也想谋反?”
华瑶断然道:“徐阁老不仅是内阁首辅,也是我姐姐的外祖父。我姐姐的美名,你肯定也听说过,她是孝仁皇后的独生女,大梁朝最高贵的公主,徐阁老当然希望她能坐稳皇位。”
秦三再一次沉默了。过了片刻,她又忍不住问:“秦州的战事愈演愈烈,是不是也和内阁的惰政有关?”
华瑶越发恳切道:“秦州原本是二皇子高阳晋明的封地,由于晋明在秦州密谋造反,秦州兵荒马乱,各方势力都想趁机夺取秦州的兵权。秦州本地的官兵已经打了好几场败仗,内阁还没开始下一步的调度安排,必定是在与兵部、吏部争权,妄图一手把持军政。”
秦三闻言,喃喃自语道:“若真如你所说,局面只会越来越乱。”
华瑶拍了拍手,侍女便搬来一张桌子,桌上摆好了笔墨纸砚。华瑶咬字极轻道:“时不待人,你快写信吧。”
秦三踌躇了半晌,却也想不出别的退路,她担心葛巾跑出了土匪寨,先她一步,传信到了京城,借由皇后的势力把她铲除,那她可就是有苦说不出了。京城的镇抚司、拱卫司、御林军中高手如云,皇后想暗杀秦三也并非难事。
秦三提起笔,刚写了一行字,便脱口而出:“如果皇帝真要杀你,他为什么不把镇抚司的高手派过来?”
华瑶心中暗道,那当然是因为镇抚司的高手已经被我杀掉了啊。
华瑶嘴上却说:“我父皇一病不起,恐怕连折子都看不了,哪里有力气下令呢?也许是葛巾的主子伪造皇命,妄图瞒天过海,将我除之而后快。”
秦三没有接话。她低头写信,写到一半,手指一顿,斜瞟了一眼郑攸。
华瑶立刻明白了秦三的深意,低声道:“你们都退下吧。”
郑攸和白其姝火速告退,谢云潇走得最慢。
大厅里灯烛荧煌,谢云潇从烛光中穿行而过,影子落在另一侧的花架屏风上。那屏风镂刻着山水花月的纹理,此时又映衬着美人之影,自是一种赏心悦目的妙境。
濛濛皓月,花染香尘,山水之韵致,美人之形色,皆为人间极乐之景,秦三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心里却在暗想,谢云潇的气质如此出众,他真能带兵打仗吗?士兵多半是泥腿子,看不惯所谓的“公子风度”,他们会对谢云潇心服口服吗?
考虑到其中的诸般状况,虽然秦三的武功比不上谢云潇,单论行军作战,秦三却是不见得会输的。
俗话说得好,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武将之间,总想争个高下,秦三也不能免俗,即便她此时麻烦缠身,争强好胜的心思还是一点没少。
秦三瞧了谢云潇片刻,又侧过脸,窥探华瑶。
华瑶浑不在意,仍然安静地坐在秦三身旁,左手的手肘撑着桌沿,掌心托着腮帮,目不转睛地望着桌上一盏银灯。
火光跳跃,闪烁不定,照得华瑶的瞳仁忽明忽暗,灯花爆开的一刹那,华瑶蓦地笑了一下,秦三不知她因何而笑,却不敢再偷看她了。
华瑶稍微偏了一下头,目光扫过秦三信上的言辞,隐约猜到了秦三的真正意图。
秦三没有完全按照华瑶说的去做,但也差不了多少。
而且,秦三字里行间流露出一种苦闷忧愁之感,她的遣词造句虽然稚拙,却有一腔欲涌的热血,甘愿泼洒在剿匪平叛的战场上。
华瑶仿佛是第一天认识秦三,认认真真地把秦三审视了一会儿。
秦三并不是赤胆忠心的纯臣。她打从骨子里厌恶苛政强权,也不贪求功名利禄,只盼望天下太平无事。
秦三不懂“忠君”,只懂“爱民”,愿意为民而战,却不愿为君赴死,皇帝选她来杀华瑶,实在是选错了人。
华瑶勾起唇角,微露几分笑意。
琉璃盏中灯油将尽,秦三终于写完了信。她召来自己的心腹,派遣他们连夜骑马递送信件。
随后,秦三又去收容人质的地方巡视了一圈——这些人质都是土匪从虞州、秦州、沧州等地抓来的百姓,大多是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华瑶把他们照顾得很好,众人吃穿不愁,衣食无忧,还有太医相伴左右。但他们之中的一些人,不知经历过什么,双眼空洞无神,浑似枯木一般,或躺或坐,寸步不动,看上去就像是只剩一口气的行尸走肉。
秦三静立在低矮的屋檐下,淡淡的月光照进屋里,她忽然注意到一位少女的腰间挂着一只荇草纹的荷包。
虽然谢云潇是华瑶的驸马,但他很有几分傲骨,从不摆出迎合之态。华瑶有时候觉得趣味甚浓,有时候又想用一条红绳把他狠狠地绑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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