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这话是不是出自真心,至少听着甚是舒心,晏和扬了扬唇:“过几日启程,你去准备吧。”他一转眼瞧见还跪在地上的赵姨母,淡声道:“今日之事所幸没闹出什么岔子来,我也不责罚你了,你先退下吧。”
赵姨母本来还难过就此远离外甥女,但想到自己今日险些酿成大祸,兰兰又是跟着晏和走的,日后定然能有个好前程,总比窝在这小县城强多了。
她想通之后便抹干眼泪告退,认真帮重岚打点,又拉着她的手絮絮叮嘱了半宿,重岚想到她这些日子的关照,也反手搂了她宽慰几句,两人直到夜深才分别。
从山西到金陵自然是走水路更近,不过阳曲县没有河道,还得先去晋阳才能瞧见码头。他在北边的家业不小,都城里还有座将军府,这回守孝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自然要把家人带一部分路上伺候着。
如此准备了好几日才算启程,晏和却坐在最头先的银幡朱轮华盖车里头,低头细细地看着粮草账目,用朱砂笔慢慢勾对,这时候天光黯淡,他瞧了半天便觉得有些乏了,探手捏了捏有些僵的脖颈,掀开帘子瞧了瞧,底下人俱都是敛声静气,他忽觉有些无趣,屈指敲了敲车围子。
将军府上的宁管事应声赶了过来,在马车外呵着腰:“大人有什么吩咐?”
晏和闲闲地问:“何家女儿呢?现在在哪?”
这可是稀奇了,当初晏家少爷过来都没见晏和过问一声,没想到何兰兰一个小小的副将之女,又是收养的,竟能让他屈尊垂询。
宁管事一怔,随即敛了神色:“何小姐在后面那辆青绸小车里。”他小心觑着他神色:“是奴才疏忽了,要不要重新给何小姐另安排一辆马车?”
晏和摇了摇头:“不必,我去瞧瞧她。”他说着矮身出了马车往后面走,最后面果然有辆青绸的马车慢慢跟着,他走到近前,探手掀开车帘,就见重岚躺在马车里,身子整个缩进袄子,闭着眼睛浅寐。
这马车做的不甚精致,寒风一刮就顺着车帘钻了进来,晏和探手摸了摸她有些凉的小脸,淡淡瞥了眼宁管事。
宁管事给这一眼瞧得心惊肉跳,呵着腰道:“是奴才的不是,这就给何小姐重新安排马车,再选几个得用的下人伺候。”本以为是个寄养的,哪想到这般得将军看重。
晏和唔了声:“你先去选伺候的人吧。”他上下瞧了眼,见她一身簇新的衣服,小脸也干干净净,这才探手解开大氅把人裹上,又打横抱了起来。
重岚迷迷糊糊间觉得身子一轻,惊得猛地睁开眼,瞧见是晏和才松了口气,含含糊糊地把头埋进他怀里:“大人啊…”
晏和嫌弃地把她抱远了些:“莫要把涎水蹭过来。”
重岚枕了个空,头一歪斜眼看着他。倒是宁管事在一边诧异道:“何小姐这头发…怎么了?”
其实这些日子重岚的头发像是早春才出的嫩芽,已经冒出了些子,但在时人眼里这么点等于没有。晏和悠悠一眼看过去:“不慎为之。”
重岚幽幽地看着他,宁管事忙接口道:“我回头寻些养发的药膳来,小姐年小,好生将养几个月想必就能长出来。”
晏和漫应一声,抱着重岚回到前头的华盖马车上,她晃晃悠悠地坐在他旁边,用大氅当被子把自己裹着:“大人,咱们什么时候能到金陵啊?”
他向外看了眼冬日晦暗的日头:“南边路远,还早着呢。”他偏头,目光从她小脸上掠过:“若我没记错,这是你头次离乡吧,难得不哭闹想家。”
重岚现在整个心都飞到金陵去了,脸上还是沉郁着:“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儿,我爹娘不在了,余下的亲戚也不喜欢我,除了大人不嫌弃,哪个还肯要我呢?”
五岁的小女孩,这般洞明已是十分难得,他恩了声,似笑非笑地道:“谁说我不嫌弃你了?”
重岚躺下来在雪白的狐皮毯子上滚了一圈,不要脸地道:“因为我可爱啊,我娘说我可招人喜欢了。”
晏和顿了下,有时候觉得她说话像个小大人,没过一会儿却露出稚儿的憨态来,他摇了摇头,没理会她的自夸,低头自顾自地看着账目,宽大锦绣的车厢里,因着多了一个人,总算没那么冷清了。
他车厢虽然宽,却搁了好几个精巧的暖炉,当中的博山炉里还燃着品流极高的淡香,在密闭的车厢里萦绕不散,因此又香又暖,小孩子禁不住困,她呆了会儿就渐渐眯起了眼。
晏和抬眼就瞧见她脑袋越来越低,一个不稳就要磕到桌上,撂下手里的朱砂笔扶住她,她眼皮子动了动,皱着眉含糊地呓语,似乎下一刻就要睁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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