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完招呼,她就安安静静坐在位置上,再也没有多说一个字。马车一路出了城,车里的人各自怀着心事,四周的空气就只剩了一片静谧。城傅第一个觉得无聊,仰着头靠在背后闭目养神,阮红和小森看看半低着头、乖巧而坐的司幽,又看看她对面也是低头坐着的浮绝,觉得眼前的气氛实在是有些微妙的。直到很久之后,突然马车停住,门口传来马夫的声音:“小姐,我们已经到城外了。”“哦,好!”利索地应了一声,司幽的身形顿了顿,然后推开车门翻身下车。阮红看向浮绝,便见到他也弓着身子往外走,还不忘与她们交代着:“你们先休息一下吧,一会儿我来赶车。”话说完的时候,他人就已经离开了马车,城傅睁开眼看了看大开的车门,忍不住嗤笑了一声。“切!我还以为他真的这么绷得住。”阮红抿着嘴嗔他一眼,又瞥见小森想要偷偷打开窗户去看外面的情形,她立时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半笑着说:“你还是给他们留点隐私吧。”少女闻言,便是咧嘴一笑,把手放下了。再说那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车,浮绝默默地跟在司幽身后一路直走,等到差不多与马车的距离有那么远了,他们才停下脚步,司幽转身回头时,脸上正漾开了明朗的笑容,只并不那么自然:“你为什么不跟我告别?”浮绝看着她的眼睛,向来从容沉稳的人,一句话也分成了几段才能说完:“嗯……大概是……有些害怕这样的场面吧……”彼此就这样突然沉默了下来,夏天的风清晰地刮过他们的耳旁,司幽甚至都能数清楚有多少道风强,多少道风弱。仿佛是又过了很久,她才调整好了自己的语气和表情,声音轻若柳絮:“浮绝,对不起,我现在不能跟你回昊暄国。”“我知道。”抿了抿下唇,司幽非常认真地与他解释:“义父把我从死人堆里救出来,整整八年,细心教养,这份恩情我要还给他,否则我走也走不安心。再加上他功高盖主,眼下和皇上的关系日益紧张……”说到这里,她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义父其实已经做好了放我走的安排,可我若真的走了,皇上一定会追查我的下落,到时候引起两国纷争是必然的事,甚至可以想见,再顺便安一个‘通敌’的罪名给他,一举灭国公府满门,皇上大概正巴不得吧。”浮绝安静地听她说着,又觉得其实她本什么都不用说,因为他什么都懂。懂她从小遭遇的绝望,懂她牵挂司徒貘的心情,懂她对司昀的知恩图报,懂她想走又不能走的不得已。也懂她,这么多年来,始终不曾认清的懵懂。甚至是这些深不见底的朝政规则,他都比她熟悉太多。“等我把这八年的恩情还清了,我就回来。”司幽拉出一个笑容,细细的声音延伸到浮绝的耳边:“只是明年开春的时候,我大约是看不到院子里的樱花盛开了。”这些话像一块石头一样,重重地压在了浮绝的的心上。他想说不要管司昀,也不要管昊暄国,一切都交给他就好,只要她跟他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一旦司幽留下,他们再要重逢,或许就是沧海桑田。可是这些话临到了嘴边,终究还是理智更胜一筹,终究还是,自己肩上的责任更胜一筹:“没关系,我会把它照顾得很好,不管你什么时候回来,都能在春天的时候看到落花铺满走廊的模样。”司幽想着那个画面,脸上的笑容显得很开心。她看着他半晌,觉得还有很多话想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于是轻轻地抱住了他,一张脸埋在他的胸口,在闻到他衣衫上的皂角香的瞬间,她的眼泪,就这般猝不及防地,流了出来。细弱的哭声触动了浮绝。他半仰着头去看天上的云,回抱着她的手竟然有些微的颤抖,偏还是尝试着,用轻松的语气玩笑般地与她说:“呀,我的水幻长高了。”光是听这句话,司幽就能想象他此刻勉强到难看的笑容。她难得地没有生气,连前一晚的事情都懒得再去计较了,却是闷闷地破涕为笑,将头抬起去看他,随手胡乱地抹了眼泪,微嘟着嘴说:“都八年了,我不长高难道是侏儒吗?”浮绝的笑容漾开之后,又慢慢地敛去,伸出大拇指把她脸上残留的泪珠擦掉,他看着她的双眼许久,声音忽的变得深沉,要很努力才能掩去其中的哽咽:“我会在昊暄国等你回来。”“嗯!”司幽认真地点了点头,神情一如小时候的模样。抱着她的双手悄然松开了,浮绝往后退了一步,阳光照在他的脸上,仿佛在闪光:“那么,笑着说再见吧。”接而弯起眼睛,对司幽笑了笑,转身的时候,没有让她看到自己落下的眼泪。一路往前,再也没有回头。等浮绝回到了马车上,马夫才与他们告别,又走到了司幽的身后。司幽看浮绝驾着马车渐行渐远,远到明明已经看不到马车的轮廓,她却还是站在原地,好像再等一秒,马车就会驾驶着回来。浮绝……八年离别的岁月都过来了,为什么如今再与你说分别,心里会这么难过呢?也许是因为,下一次再见,谁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吧。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啊。天边的颜色,渐渐有些晚了,旁边的马夫看她还没有回去的意思,于是出声提醒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司幽深深吸了一口气,未曾说话,在最后看了眼马车消失的方向,只转身走上了归途。天,已经黑了。国公府的人在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氛围中吃了一顿饭。沉煦不敢跟司昀说,厨房的芝麻菓子早就做好了,也不敢问什么时候送去司幽房里。他们一直在前厅中,一整日议事也在此处,几个弟子都知道,司昀是为了在司幽回来的第一时间就看到她,但是这么久了,司幽却一直没有回来。眼见着天已经黑透了,司昀让人拿了书在前厅坐着看,徒弟们就在围在前厅的大门口,悄悄咪咪咬耳朵。雪析瞥瞥看书的司昀,又瞥瞥国公府的大门口,压低了声音问沉煦:“小师妹这个时候了还不回来,难道是偷偷跟着那几个人跑了吗?”沉煦皱着眉头说:“你别乱说话。”“其实这事儿也不是不可能的。”老十六捂着嘴靠近众人一些,悄声说:“师傅今日有些奇怪,准备了这么大的马车,好像就是给小师妹留的位置,而且今日小师妹来晚了,师傅不还让她去追么?我听说啊,师傅悄悄让人处理了小师妹身边的眼线。”莫离大惊:“那不是直接得罪了皇上吗?那可都是皇上安插过来的眼线!”“这事儿我也听说了。”凭赋半低着头沉吟:“早上师傅单独找了小师妹说话,铃铛那群丫头全部都被撤走,然后师傅就让小师妹去追昊暄国那几个人了。”沉煦眉头紧锁,雪析拍拍胸脯说:“完了完了,这是要出事啊。那她之前说要吃芝麻菓子,难道是为了蒙蔽我们?”莫离脸色也不好:“阿幽是当朝郡主,若真的私自离开中原,皇上追究下来是要引起大麻烦的。如果她跟着那几个人去了昊暄国,一个不好,还会引起两国纷争。我看那个浮绝也是昊暄国的重臣,连公主他都不要,没道理为了阿幽做出这样不理智的事情来啊。”“理智?探子回报的资料你又不是没看,浮绝以前为了司徒水幻做的那些事,有几件是理智的?你看看他看小师妹那眼神,若不是司徒水幻死了,我都要怀疑她跟小师妹是同一个人了。”雪析给他翻个白眼,对他不解风情的性子很是不满:“而且你让师傅跟浮绝换一下,我估计,更不理智的事都做得出来。”“你差不多得了!”沉煦拉扯一下雪析,说:“一天到晚口无遮拦,现在更是师傅的闲话也敢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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