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楼的老板和员工,连同厨子都一起放了大假,谁都不准靠近这里半步,侍奉的人,全部换成了宫女太监,国师府的一众弟子负责戒严,准备膳食的是随行而来的御厨。众人来到临靠湖边的观赏台,正坐中间的自然是皇帝,皇帝最亲近的位置是公主和皇后,皇帝年轻,后宫妃嫔不多,因而挨着皇后也就坐满了。到了臣席,司昀的位置是最靠近帝位的,在皇帝的左手方,司昀的旁边按照惯例该是坐着司幽,但因着皇帝的正左手边上坐着的是和裕公主,公主又与司幽自小交好,所以司昀和司幽常年都换着位置坐,以便两位姑娘亲近一些,方便说话。司昀的后面,才是其他官员依次落座,而皇帝的右手方,那是王族的座位,历来是顺着年龄,由大到小,与皇帝的距离也由近到远。但是这一日,皇帝右手边最近的三个王族臣位却是空着的,司幽一落座就发现了这件事,遂压着声音去问司昀:“这三个位置是空给谁的?我看王爷世子小姐都到齐了呀?”司昀却只对她摆摆手,示意稍后再说。按照整个龙舟会的流程,司昀会替代皇帝宣读圣旨,大约也是一些应景的套话,接着就是司幽一个人的祭舞。这次的祭舞舞台在观赏台对面湖中临时搭建的巨型大鼓上,正是观景台与极远处的湖中洲之间的位置。司昀看起来是狠花了点心思的,那大鼓距离水面约一个人的高度,底部用四根巨大的木头支撑,木头伸进水里,据说是用内力钉进了湖底的土壤中,很是稳固。司幽在跳舞的时候,会有动作是用力踏着鼓面,所以整个过程连伴舞的乐师都不需要,她一个人就可以完成。为了这支舞,司幽狠狠地下了一番功夫,她虽然平日里吊儿郎当,不着调的事情做的不少,不着调的话也说的不少,可是临到这样的时候,她也知道,绝对不可以出纰漏不可以丢脸。因为她,永远是和司昀的名字绑在一起的,是和大半个洛阳城绑在一起的。眼见着司昀已经领了圣旨,走到百官之中朗声宣读,司幽给和裕公主做了个鬼脸,猫着腰退出了席座,来到第一楼为她准备好的房间,铃铛和其他几个贴身侍女已经在里面等着了,见到她,便是多的话也没有,直接过来服侍她梳妆换衣服,当那一身墨绿色的水袖舞衣穿在司幽的身上,铃铛有那么一瞬间,以为自己看到了洛神甄宓。一切收拾妥当,差不多也到了上台的时间,一个侍女躬身给司幽开了门,她刚朝着门口走了两步,铃铛又出声叫住了她,蓦然回头,就看到这小丫头拿着沾了朱红色墨汁的毛笔走到她面前,说:“美人善舞,还差倾城一笔。”然后抬手,在她的右眼眼角处,点了一颗美人痣。这边司幽做好准备,司昀也已经念完了圣旨,随侍的小太监将圣旨接回来,一身风骨的国师刚坐回座位,就见着总管太监侧耳听了底下人的附耳传话,又连忙踏着小碎步到皇帝跟前,弯了腰回报:“启禀皇上,昊暄国的三位使臣到了。”皇帝只“嗯”了一声,总管太监领命而去,将亲自将那三位使臣领进了观景台。那三人身穿昊暄国秘术师独有的墨绿色长袍,走在最前面的男人一头银白色的长发半束在身后,他左后方的男人则是一头黑色的短发,留着与年龄不太符合的络腮胡,而他们中的第三人是个女人,是个极为美艳动人的,有着幽绿色瞳孔的女人,和她那身墨绿长袍配在一块儿,是格外的相得益彰。他们既得进来,又与皇帝从容见礼,皇帝面上含笑,抬手指了指自己右手方的三个空位,三人于是欣然落座。“三位使臣远道而来,正好撞上我们中原的端午节,因此请了三位前来观礼。”三十出头的皇帝笑得眼睛都弯了起来,却没发现自己左边的妹妹,正看着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出了神,粉嫩的俏脸上,都生出了一片若有似无的红晕。而这银白色头发的男人显然是他们当中的话事人,或者说,是一个代表人,他听了皇帝的话,遵从礼数地起身,与皇帝抱拳在身前,言语之间颇有分寸:“诚然,国主只是命我们三人前来取回卷轴,不想陛下如此厚待,因此受宠若惊。”皇帝笑着摆手:“卷轴的事情,我心里是有数的,但今日只观祭礼,不谈国事,还请三位使臣安心,朕必不为难于尔。”银白色头发的男人颔首致礼,再未多说什么便坐下了。待他刚一落座,极远处湖中洲的方向,忽的有一个墨绿色的人影振衫飞来,带起一阵微风,由远及近,一双细足足尖轻巧地落在湖中的大鼓上,而后整个人落定,一个转身,又跪坐了下去,扬起水袖遮住了自己的容貌身躯,正是今日献舞的司幽。司幽这一出场,委实震惊了在座的所有人,这也是司幽和几个师姐一起,商榷了很久的登场方式,说是惊艳也不为过了。然,如今跪坐掩面,却并不是舞蹈的设计内容之一。只因为她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那三个忽然多出的墨绿色的人影,远处初见时,只道是来了三位皇帝的贵客,才空了如此三个重要的位置给他们;等飞得近了些,又看清了他们身穿的长袍,是昊暄国修为官阶具高的秘术师特有,心里已然有些吃惊,忍不住揣测了他们的身份;然而,当她落足大鼓之上,站定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三人之中,那一头醒目的银白色的长发,虽然距离太远很难看清此人的具体样貌,也足以让她震惊到跪坐而下,赶紧用水袖掩住了自己并不太好的脸色。在她慌乱的神色之外,是脑子里回荡着的昔日对话:“为什么你的头发和别人的都不一样呢?”“因为这是我爷爷遗传给我父亲,我父亲又遗传给我的,整个昊暄国,如今只有我一人是这个发色。”司幽闭上眼,深深地呼吸,却依然无法平复自己狂跳的心,她知道,如果刚刚那人没有看清楚她的样貌,那么只要舞姿一动,以他们对彼此熟悉的程度,她就会立刻被认出来。可她不知道的是,其实,在她落足的一瞬间,在她认出他来的一瞬间,那个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就同时把她也认出来了。他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紧握成了拳头,看似毫无波澜的神情下,是跟她一样惊诧的心跳声,和不再平稳的呼吸。这一场中原之行,真是令人意外啊。已经不能再这样拖下去了。司幽极尽深长地呼吸,观众台上的司昀好整以暇地喝了一口茶,看着她半晌不动的身躯,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是,司幽从来没有让自己失望过,这是他的底气,而不出所料的,当司昀的茶杯放上了面前的矮桌,司幽猛地一个起身,一踏脚,就是鼓声震天。“这是!”幽绿色瞳孔的女人见到湖中起舞的女子,一双眼睛顷刻瞪大,带着满脸怔忡,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旁边的络腮胡男人,那男人看到了司幽,也同样是极为震惊,只是比女人有所收敛,没有那么容易被看出来。两人的视线在短暂的碰撞之后,齐齐转头去看身侧银白色头发的男人,只见着那人依然是往常一般,面无表情,双眼也只是懒懒的,两人这才暗自舒了一口气,以为是自己认错了人,可是再要回头时,络腮胡男人又瞥见了他暗自握拳,连青筋都清晰可辨的双手,不由得心里又是一惊,再看向司幽,他眼睛里也有了些复杂的意味。幽绿色瞳孔的女人用极低的声音与旁边的络腮胡说:“是我认错了么?还是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相似的人?”络腮胡摇头:“不好说,毕竟当年我们都看到了她的尸体,虽然那个尸体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可是身形与她是完全一样的,身边还有那把匕首,那可是她的宝贝,若不是死了,绝不会丢弃。”顿了顿,再次看了一眼银白色头发的男人,络腮胡又说:“这世上,谁都有可能认错她,唯独浮绝不会……嗯……先静观其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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