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曾经见过他在地上捡东西吃,看起来卑微又懦弱,见人来了,还能赔笑。他怎么还能笑得出来呢?
同被抓来的流浪者们都看不起他,选择成为流浪者的,大多对自由抱有一定的渴望,见到他这样,更为不耻。他们不愿意承认这个人就是沅,那个敢于反抗、敢于偷钥匙离开鹿野的沅。
没有人喜欢他,但他依旧活着。
苍一开始看见他,也会远远地躲开,因为看见他,好像就会看见以后的自己,多么可悲又可怜。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让苍改变了看法。
那是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苍又被叫去唱歌。他是不被允许进帐篷的,因为他长得不好看,所以只能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帐篷里在摆宴席,月儿爬到最高处的时候,宴席渐渐散了。拓真喝醉了酒,让人把沅带过来,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拓真在里面大发雷霆。
苍太过好奇,偷偷探头往里面瞥了一眼。
沅被踹翻在地上,周围都是碎裂的酒坛子。拓真的弯刀已经抵在他的脖子上,他被迫仰着头,却还在问:“您既然这么强大,那为什么不出去呢?”
祭司们为什么不从鹿野离开呢?强大如拓真,为什么还要守在鹿野这么个贫瘠又黑暗的地方?
苍霎时间得到一个答案,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又觉得这就是真相。
因为害怕。
留在鹿野,他们还是万人之上的王。可离开鹿野,也许什么都不是。越是色厉内荏的人,越不敢从鹿野离开,越不敢舍弃自己的地位。
他们强大又弱小,那个瞬间,拓真和沅的形象好似都在苍的心里发生了逆转。
拓真愤怒得要杀了沅,但在最后一刻,却又停手。苍终于明白为什么沅能一直活着,因为拓真从来不曾真正征服过他。
卑躬屈膝者,跪自由、跪天地,终有一天,他会再度站起来。
“很有意思是不是?”多年之后的苍看着眼前的相野,说:“那个时候我就有预感,他最后说不定真的能再次逃出去。”
相野:“他是怎么逃出来的?”
苍:“这我就不知道了。那件事过去没多久,我的嗓子就被毁了,我也被扔了出去自生自灭,机缘巧合才得以从鹿野离开。但你一定猜不到是谁毁了我的嗓子。”
相野听他这么说,就猜到一定不是拓真。如若换个方向猜,那就是:“流浪者?”
“啧。”苍怀疑他就是专门来打自己的脸的,刚说完你猜不到,立马就猜出来了。不过他也不介意告诉相野,“人都是会变的,他们起初看不起沅,后来又嫉妒我能因为得天独厚的嗓子吃比他们更好的食物,所以就把烧红的炭塞进我的嘴里。”
苍说这些话时,还带着讽刺的笑。他没有死,可嗓子毁了,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东西,他被随意地丢出去,竟连个奴隶都不如。
相野知道苍被丢出去后一定还有故事,否则不可能拿到钥匙离开鹿野。看他现在这嗓子,这具身体明显是原身。
不过相野并不在乎这里面的故事,他问:“你说楚怜都不知道你认识宋沅,你为什么没有告诉他?”
苍反问:“我为什么要告诉他呢?我从鹿野离开时,楚怜还在缉凶处,大概也只有你们缉凶处会认为他是一个好人。动动脑子想想,楚怜这样的狠角色,他跟沅一块儿偷的钥匙,为什么他在外面混得风生水起,沅在鹿野活得猪狗不如?大家都是流浪者出身,都不是什么好人,谁比谁高贵?他没问我,我就不说咯,给他一个惊喜不好吗。”
他顿了顿,又道:“果然,沅活着出来了,楚怜被逼得杀人灭口,真是好一出大戏。”
说着这话的苍,眉目里有一丝癫狂和快意。
相野深深地凝视着他,鹿野的每个人,都不能用常理来判断,或者用俗世的道德去约束他们,那没有用。
【归属感】
相齐以前跟相野讨论过这个概念,对于俗世的人来说,最强烈的归属感莫过于“家”。相齐抚养相野长大,但他好像永远活在过去,他说相野没有归属感,可相野又能从哪里得到它呢?
他用尽全部力气去寻找,去布置烂尾楼,去规划自己的人生,可依旧竹篮打水一场空。让人意外的是,当他第一次产生归属感时,竟然是在一个陌生人身边,在一个陌生的地方。
那就是邢昼和那家小小的民宿。
而此时此刻,相野从苍的身上,一点所谓的归属感都没有看到。
流浪者是没有家的,那片黑暗的平原带给了他远超常人的惨痛经历。可他逃离了那个地方后,却仍选择用这幅残破的身躯行走,没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藏在废弃的游乐园里与虫子为伴,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他对这个新世界有归属感吗?恐怕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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