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那人尚未定亲,她凭生仅此一次厚着脸皮求到祖母面前——主动缔结婚约。
婚后她才知道他的温柔不单单是对她一人,他身边早有青梅竹马的郭师妹。
成亲十年,他们夫妻相近如宾,举案齐眉。
纵使她生不出儿女,他亦不曾冷落了她,他们是帝都最幸福的一对夫妻。
他抚琴,她必弹瑟相助。
他作画,她为其研磨。
棋盘上,他们互较高低。
书房中,他们各自手执书卷争得面红耳赤,各不相让的对视时,又同时笑出声来,和好如初。
十年间,顾明暖jing研琴棋书画诗酒茶,博览群书,也亏着她嫁妆极厚,陪嫁管事忠贞能gān,他又继承宁侯爵位,纵然他不走仕途经济,他们夫妻依然过得安逸舒适。
下一个花朝节,她是等不到了,本答应陪他去江州画山水美人图的。
不过,那时他身边已有郭小姐相伴,入画人也会是等了他十年的郭小姐。
顾明暖感觉身体越来越轻,灵魂似缓缓上升游离升天。
后事早已安顿好,回首此生她再无遗憾。
多年礼佛,她不求今生,而求来世。
“顺瑛——”
面冠如玉,清俊儒雅的男子慌忙跑进来,撞倒桌子尚不自知,惊慌失措的他宛若即将失去最宝贵的珍宝。
“信女顾明暖,一生信佛,广施恩泽,为佛塑金身,功不敢说高,唯有心诚可取,以今生之苦修求来世爹娘不似顾诚殷茹——”
稍稍顿了顿,顾明暖知宁侯已近在咫尺,闭上眸子:“不做宁侯李玉之妻。”
“不,顺瑛,别——”男子泪流满面,呜咽难言。
顾明暖回眸浅笑,静谧恬淡:“此生我不曾负你,你亦不曾负我,唯愿来世,不续前缘,永为陌路之人,纵使相见亦擦肩而过。”眼前越来越暗,身体轻飘飘的,她走到生命的尽头。
宁侯李玉接住顾明暖向后倒去的身体,披在身上的大髦裹住两人,怀里的人如熟睡般闭上宁静的眸子。
他额头抵着她的鬓角,泪水打湿衣襟,手臂紧了又紧,恨不得把她融进骨血之中,喃喃自语:“不准,我不准!”
******
红彤彤的朝阳升起,楚国凉州城沐浴在晨光之下,闻ji鸣,百姓早起劳作。
一间不大的屋子只放得下一张用了许多年头的架子chuáng,一张掉朱漆的方桌,两把椅子。
老旧的架子chuáng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十三四岁的少女从chuáng上爬起来,睡眼迷蒙环视四周。
借着洒落进来的晨光,她的眼眸慢慢的清明起来,摸着松软的粗布棉被,自言自语:“我已经不是生在锦绣堆,长在钟鸣鼎食顾家的顾明暖了。”
习惯的从枕头下翻出唯一的奢侈物件一面镶嵌碎翡翠的手镜,她轻轻的摸镜子里人影。
曾经欺霜赛雪细腻肌肤变得微huáng粗糙,镜子里的人儿脑后垂着发梢开叉发huáng的青丝,卷起一缕发丝轻嗅,只能闻到劣质的皂角味儿。
洗得褪色的**亵裤松松垮垮的,她摸向露在外面小巧的锁骨,一朵滕云形状的浅红胎记位于锁骨的中间——同以前一模一样。
弯弯的长眉,明亮宁静的双眸,挺直的鼻梁,饱满的唇瓣,上扬的嘴角,笑起来的小酒窝,同她年幼时有九成相似。
她的父亲不再是有着财神之称的顾诚,而是征西将军柳雷麾下的校尉顾衍,对了,还要加上一个词——曾经。
柳雷将军被楚帝调回金陵后,同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得罪新来的监军太监,被罚停职反省。
她那位据说勇烈无比的父亲不受监军太监的气,就此挂官印而去。
最让她为难得不是不曾有过的清贫生活,而是——窗外传来吵闹的声音,“顾明暖,你出来!”
披上褪色的桃红夹袄,顾明暖推开窗户,探出头去,看清堵在门口白胖白胖的圆脸妇人,“陈——家——婶子——我——”
“打住,顾家丫头,听你说话耽搁功夫不说,还很累。我只问你一句,你爹欠得酒钱何时还上?”
白胖妇人不耐烦的摆手,听结巴说话弄不好自己也得结巴:“我和我当家的也是小本经营,全靠酒肆过活,你爹毕竟做过校尉,家里也有十几亩良田,他现在虽是落魄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比我们好过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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