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原地僵持了片刻,顾雨菲先按捺不住,咬了咬嘴唇,可怜兮兮地道:“奶奶说,有些事情原不该怪你的,你也是让旁的人钻了空子,奶奶说,你若心中有悔意,便多来秋院走走,陪陪她老人家。”柴靖远目光微沉,冷冷地问:“说完了?”顾雨菲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抬起头来,面上带着几分畏惧,更多的却是无畏的坚持,一脸激扬地道:“表哥,你要考虑清楚才是,奶奶她原本便疼爱靖西多一些,你这般伤奶奶的心,就不怕……”柴靖远不等她说完便冷哼了一声道:“顾小姐已经满过十七了吧?姑娘家到这个年纪,也该谈婚论嫁了,至于柴家的家事,就不劳顾小姐费心了,告辞。”说完牵着丽娘的手,转身便走。顾雨菲被他一席话说得脸色煞白,嘴唇哆嗦了半晌,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目光带着灼人的温度,一直看着柴靖远和丽娘的背影,直到两人消失在拐角处。柴靖远心里窝火,步子不免有些大,丽娘跟他不上,又不敢把手拿回来,只得小跑着在他身后。眼下这人正在气头上,这当口去捋他的虎须,非常不明智。柴靖远的火气来得快,灭得也快,只大步走了一小段路,待转过一道弯后,便被他生生地压了下去,脚步慢了下来,转头看了气喘吁吁的丽娘一眼,却依旧没松开她的手。“至于这么生气吗?”丽娘忍不住地想呛他一句,指望他心里一烦,就把自己的手给甩掉。柴靖远没应声,也没有如丽娘预想的那样甩开她的手,反倒拉着她出了正路,朝水池旁的一座回廊走去。“你来这里干嘛?”丽娘问。回廊高于地面四五步,视线十分开阔,几乎能观赏大半个花园的风光,但丽娘绝不会认为柴靖远拉她来这里是为了欣赏风景的。果然,进了回廊后,柴靖远松了手,却是站到她的面前,俯视着丽娘问:“你怎知我生气?”丽娘不以为意,撇了撇嘴道:“那么明显,谁看不出来?你平时不会说那么多话,更不会那么毒舌,这不是生气是什么?不过,有必要这么生气吗?那位顾小姐,想必也是心仪于你,虽然用错了法子,但是本意却是不坏,你却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人留。”她噼里啪啦地说了一大堆,到停下时才脸色一变,讪讪地低下头,低声道:“当我没说过。”心里却把自己骂了个半死,若不是柴靖远就在面前看着她,她只怕要狠狠地给自己一耳瓜子:叫你多嘴。却不想,她低头的瞬间,柴靖远的嘴角却微微扬起,淡淡地道:“我是不该生气,为这等不相干的人,不值。”丽娘愕然抬头,却见他目光落在远处,面色淡然,竟没有因为自己近乎冒犯的话语生气。难道我也是那等不相干的人?丽娘不由得自问。心里正不高兴,却听柴靖远又道:“只有你我二人时,说话不必诸多顾忌,我不会跟你生气。”“因为我也是不相干的人?”丽娘下意识地这么问了一句。柴靖远微怔,看向丽娘,见她低着头,只留给他一个乌黑的头顶和一双发红的耳朵,不禁暗自好笑,半晌后才道:“不是,你是我的妻子。”丽娘心中一暖,抬头看他,但那人面色如常,清冷的眼眸里,既没有含情脉脉,也没有温柔怜惜,似乎在很平静很淡然地陈述着一个事实。丽娘刚温暖起来的心瞬间冷了下去,冷笑着补充了一句:“是假的。”“是,不过我还是希望你有什么话可以对我直说,我说过,不会跟你生气。”“为什么?”丽娘忍不住想刨根问底。柴靖远把目光落到远处,淡淡地道:“终日里猜测别人未尽言辞背后的含义,很累,回到家里,我希望不用猜,至少在你这里能不用猜。”丽娘忍不住心中发酸,以前她还是小老百姓的时候,只觉得郑国公府已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神坛了,可如今一步跨入这神坛里才知道,神坛并非清净地,甚至比小老百姓家中更龌蹉,更不堪,除了衣食住行极尽奢靡外,真无长处可取。明明是骨肉至亲的一家人,却连在饭桌上也不放弃争斗,唇枪舌剑、含沙射影,一点儿不为被中伤的是自己的亲人而难过。这还是一家人吗?“好。”丽娘定下心神,郑重地道:“既然你这般说,我便信你。至少这三年里,我会对你坦诚。”柴靖远回过头来,朝着丽娘展颜一笑,顿时又晃得她六神无主,神思不属,片刻后才找回神智,把目光落到他胸前的绣花图样上,语无伦次地问:“既然你要我有什么说什么,那我问你,那顾小姐挺不错的,你怎么……我是说,反正你院子里也有好几个……了,多她一个又不多,嗯?你懂的。”“她讨好奶奶,想通过奶奶逼我就范,这是我最讨厌的方式。”柴靖远语气平和,就连说“讨厌”二字时,也没有什么波动。丽娘想了想,觉得也是,任谁被人逼迫都会不高兴,更何况像他这样生来便高高在上的国公府大少爷。“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她不由得感叹了一句。“走吧,该回去了。”柴靖远没有再来牵丽娘的手,倒是让她白担心了一场。今日在这回廊之中,不过寥寥数语,却把身份天差地远的两个人拉近了距离,至此,他在她面前不再是高高在上无法接近的冷面小公爷,而她在他面前也不再是那个不谈其他只谈利益的小商女。再说,二人离了回廊,直接往春院行去,半路忽然消失的许姑姑,又忽然地回到了丽娘和柴靖远身后,一如她从来没离开过一般。柴靖远和丽娘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春院的大门,一股恶臭传来,柴靖远略略皱眉,许姑姑却是忍不住掩鼻抱怨:“这是搞的什么,好臭。”丽娘没出声,脸上却尽是恶作剧得逞的笑意。柴靖远一眼瞥见丽娘脸上的表情,便知道是她弄出来的动静,挑眉问:“你弄的?”丽娘俏皮地眨了眨眼,笑道:“算是吧,今日你家桂姨奶奶身子不适,我便请大夫来给她瞧了瞧,大夫开方子温和得紧,不利于治愈桂姨奶奶的顽疾,于是我便改了方子,大夫也是认可了的,想必桂姨奶奶院儿里正在熬药呢。”柴靖远见丽娘眉目间都透着一股狡狯与欢喜,心中不由得一软,当下再次牵起丽娘的手,大步朝妾室们住的兰苑行去。丽娘心里一突,暗想:糟了,我真傻,怎么能相信他一时意气用事说的话呢?这下好了,不打自招,只怕折腾了他的小妾,他心里不高兴了吧?又想:算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弄得这满院子都臭,的确也是罪过,若他要我道歉,我便道歉就是,只是以后再不信他了。柴靖远却不知丽娘心中所想,只拉着她的手进了兰苑,早有眼尖的丫鬟看见了他,忙不迭地上前行礼,然后转身去请自家主子出来相迎。柴靖远拉着丽娘的手才走到兰苑的院子中间,三位小妾已经齐齐地迎了出来,就连“病重”的桂香也不例外。柴靖远的目光从几位侍妾身上扫过,最后落在桂香身上,淡淡地道:“既是病了,就不该出来乱走,回屋歇着,我一会儿来看你。”丽娘暗暗地撇了撇嘴,心里把柴靖远骂了几百遍呀几百遍。假的你看不出来吗?色令智昏的混蛋!桂香闻言却是大喜,一扫先前生龙活虎的模样,来的时候明明是走得最快的一个,这会儿却手脚无力地靠在青萝肩头,由那十三四岁瘦骨嶙峋的小丫头将她扶回去。待桂香回转后,柴靖远对莫愁和夏纯道:“都随我去探病吧。”两位姨奶奶不敢有异议,只得跟在柴靖远和丽娘身后往桂香的房间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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