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驾!”谢茂冲出去几步,踩着冰冷的地砖,这才发现自己忘了穿鞋,又回来把鞋子蹬好,气冲冲地往外跑,“别排驾了,备马!朕即刻就走!”行宫原本离着衣飞石办公的衙门不远,谢茂一路快马加鞭,瞬息及至。御前侍卫都是连滚带爬地跟在皇帝身后,从未见过皇帝跑得这么快。谢茂骑着马一路直闯进衙门,守门的士兵都认得他的身份,何况他还穿着明黄色的御常服,哪里敢拦?谢茂在衣飞石的正堂前飞下马,猛地推门而入,衣飞石还面朝着行宫的方向跪着。只看见衣飞石脸色苍白的侧影,谢茂心就猛地缩了一下。振衣飞石(106)谢茂一路横冲直撞,马蹄铁敲在院中冷石上,嗒嗒作响。除了皇帝,没人敢在行辕这么放肆。衣飞石耳力好,谢茂推门而入时,他正要转身接驾。然而谢茂进来得很快,闷着头一言不发,把地上跪着的衣飞石扯起来,拖到靠窗的圈椅上按坐了,一手扶着衣飞石的肩膀,一手按住圈椅扶手,将衣飞石禁锢在这一小块局促的空间里。他分明是想和衣飞石说话,然而,当他居高临下俯视着衣飞石隐带小意讨好的目光时——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衣飞石不是矫揉做作风吹即倒的面团儿,朱雨禀报时,说衣飞石吐得汗泪齐流、浑身抽搐,短暂的将息之后,他就恢复了过来。除了脸色还带着一丝苍白。看着这样的衣飞石,谢茂感觉到久违的胸闷。怪罪衣飞石不知变通?怪罪衣飞石不知自爱?谢茂知道,这件事怪不了衣飞石,都是他考虑得不够周全,做得不好。大多数时候,衣飞石都是个守本分的人,不会恃宠而骄,也不会挟功自重。谢茂用皇帝的口谕对衣飞石“赏”了责罚,衣飞石除了接受,不可能还有第二条路走——他是敢晾着朱雨不理,还是敢直接回行宫撒娇?又或者,论胆气,衣飞石敢是敢的,但他肯定不会这么做。“是朕想得不周到。”谢茂沉默片刻,向衣飞石道歉,“难为你了。”紧绷着浑身肌肉半靠在圈椅上的衣飞石才终于松了口气。他不在乎被强灌羊肝的事,皇帝不高兴了对他略施惩戒,他难道还能和皇帝置气?他比较担心的是,皇帝能不能消气。如今谢茂满脸动容地压着他,对他自承难为,衣飞石就知道,这事算是告一段落了。他昨儿因担心触怒皇帝,没有再三提及那戏子的事情,今天才知道这件事且不算完。朱雨离开的时候他就想明白了,不趁着如今的机会把这事儿说开,把皇帝哄好,只怕他日后还会有苦头吃。“是因为臣昨日不知分寸给陛下献了贱奴的事么?臣知道错了。”他低声下气地赔罪,态度十分端正:“只求陛下息怒,臣愿食羊肝整月。”“朕是不高兴。”既然衣飞石想谈这个话题,谢茂也没理由拒绝沟通,他问衣飞石:“为何要向朕献奴?”“臣僭越。”衣飞石先认罪,“陛下恕罪,臣近日常见陛下独坐行宫无甚消遣,偏臣军务民务一时都脱不开手,没能随侍陛下身侧,臣便想着,臣不在时,有个孩子能陪在陛下身边聊以消遣,也不至于太无趣……”衣飞石说的都是真心话。这真心话听得谢茂火气又往上窜,只是想起衣飞石才吃了苦头,才尽量温柔地问:“这么说来,你倒是心疼朕了?”这话明显听着味儿不对,衣飞石只得再次赔罪:“臣荒唐,臣造次,求陛下饶了臣这一回,臣再不敢犯了。”他这样可怜巴巴地乞求,还拉住谢茂的手腕轻轻晃了晃。“那今日你独自歇息吧。”谢茂没有故意去把那戏子招来演戏,仅用口头描述的形式教训衣飞石,“朕今日要临幸那长得像姑娘的漂亮孩子。朕赏他同桌共膳,许他睡朕的床榻,朕亲他,抱他,抚摸他,和他做最快活的事。”“他在朕怀里哭的时候——”谢茂凉飕飕地说,“你就孤枕独眠自、己、睡。”衣飞石被这句话憋得有点懵。临幸?他给谢茂送戏子,就是因为谢茂喜欢听戏舞乐,还真没有往那方面去想。若说漂亮少年,常年在皇帝身边服侍的朱雨、银雷,那才是一等一的美人。真要内寝服侍,哪里轮得到外边招进来的戏子?然而,仔细想一想,他给皇帝找来的漂亮孩子,长得好看赏心悦目,皇帝觉得小玩意儿有趣,兴起了想弄一弄,不也是常理之中么?明明就是“常理之中”的事。皇帝不亲口这么说,衣飞石只怕也不会太认真地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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