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洛九江炯炯目光,谢春残轻叹一声,终于松了口。
他从进院以来始终紧锁的眉头终于展开,但这个动作似乎花光了他的所有力气。谢春残用一种疲惫不堪的声音说:“我要杀白鹤州……我要杀当今这位白虎主。”
像是一个跋涉了半生的旅人,终于看到了自己苦寻多年的那片栖身绿洲。
不是不欣喜,不是不痛快,只是早在那之前,就已经被无常多厄的旅途折磨地榨尽了每一根手指尖的力气。
醉辞
白虎主?谢春残的那个破家仇人,原来竟是白虎主白鹤洲?
洛九江一时有些震惊,他深吸一口气,冷静问道:“谢兄是已经确定了?”
谢春残惨淡一笑,笑容里只有无尽的苦涩。
“我那时年纪还小,只知道谢家是因书祈招祸。至于长辈们那个神秘的、互通有无的高贵朋友,我对他的身份一无所知。”
他抬起自己的右手,有点发怔地打量着自己的右掌心,目光缓慢地在一条条纵横的皮肤纹路上移动,就如同正凝视着这些年里,他挥笔写下的每一道浓墨书就的笔画。
“五年……我追查了整整五年。”
他回到谢氏一族旧日的族地,那里却早就被新的家族取而代之。
谢春残夜里翻墙进入那片新的族地,足尖在地上一点,就无声地掠过十几间屋子。他现身在每一间曾经布置着花团锦簇的植木,也曾经被烧成断壁残垣的小院,没能从中找寻到一点过去的遗迹。
整个谢氏都被推倒重建,格局和从前俨然不同。谢家书香门第,格局落处讲究的是清雅恬淡,自然无为,然而新过来建族的韩氏却金玉满堂,堪夸豪富。
谢春残甚至都没能从里面找到一撮烧焦的泥土,就好像他记忆里火满宅邸、血布长街的那一夜并不存在似的。
既然暗地里寻找痕迹不成,他便化名曾旧年,伪装成一介普通散修,拜入韩家做了客卿。三个月来,他披着一层和善、懦弱、窝囊又好说话的外皮,一点点地叩开了每个他能接触到的人的嘴巴。
最终也是最后,他从韩氏三长老那里获得了最重要,也最让他怒火中烧的一条讯息。
当天晚上,韩氏老家主横死在卧房之中,喉上插着一只短箭。
没人想得通他被什么人所杀,而直到死去之前,韩老家主也没认清谢春残的脸。
作为亲身参与了谢氏的灭门者之一,他这些年里居住在谢氏旧地上,竟然没有一个夜晚会感到亏心得难以入睡。
不过那都没有关系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在一轮凄冷寒月的映照之下,那个负着劲弓的箭手高高地站在树枝梢头,俯视过因为老家主的死亡,而变得兵荒马乱的韩家。
此时此刻,在动乱和惶恐中凄惶战栗的家族,和十五年前的那个夜晚是多么相像啊。
谢春残看着灯火大亮的韩氏,露出一个残酷冰冷的微笑。
他收了手,转身离开,没有让这片土地第二次被流动的火焰净化。这不是因为他心生同情和怜悯,只是怕动作太大打草惊蛇。
接下来的几年里,谢春残几乎一直在外漂泊。他一层层地往上摸索,有时线索断了就只好重头再来。他伪装成剑客、窃贼、赌鬼、被追杀的死士……
他从一个个人嘴里掏出消息,用醉到两张脸都涕泪相照时的呓语、用一副自己已是奄奄一息的丧家之犬的掩饰、用威胁、用刀子,也用一个哇哇大哭的、和他当初年纪一样大小的稚童。
几年之后,谢春残自己回头想想,都觉得那时的自己是疯了。
但偏执本来就是谢春残性格中不容忽视的底色。他可以为了报仇成为死地中毫无道德观的走狗,也可以为了一个道歉放走封雪,足足坚持过整个死地的追杀令半年。他愿意在地宫之中三次割开手腕,不惜一切代价去挽救洛九江的生命,也会在离真相只剩咫尺之距时,动用所有的手段。
只要有用,只要他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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