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氏脸上浮过一抹明显到连裴无洙都能瞧得清清楚楚的纠结踌躇之色,捏了捏帕子,最后还是声如蚊呐地应了一句“好”。
临走之前,孙氏想了想,还特特转向裴无洙的方向,仪态标准而模板地行了个福礼。
“之前在御花园的事,”孙氏憋得脸都红了,显然当着裴无洙的面主动提起那回的事,还是让她心里尤为窘迫难堪的,细声细气道,“臣女……臣女多谢五殿下仁心慈意。”
裴无洙忙道无妨,待得孙氏走后,心下一时复杂万千,一个没忍住,就直接当着人家当事人的面抒发了一番自己的感慨:“孙姑娘今天这模样……可真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先前敢主动约你出来、当面表白的胆气。”
——恐怕就连当日孙氏面对三皇子那番流利通畅的陈情之辞,都是不知自己先在闺阁里反复默练过多少遍的。
果然,食色性也。
无论男女,在面对心中所爱时,都可能鼓起正常状态下自己一辈子都难以及至的一腔孤勇。
三皇子不置可否,只淡淡道:“嫁给我,于她而言,却也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怎么?”裴无洙陡然惊醒,警觉道,“你是有什么不良癖好?黄赌毒?还是喜欢家暴打女人?”
“裴无洙,你脑子里晃荡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三皇子听得额角青筋暴绽,忍无可忍道:“你三哥我是那种人么?啊?我是么?”
“是你先那么说话的,”裴无洙觉得自己非常委屈,也同样毫不客气地顶了回去,“你自己含糊其辞、引人误会,怪我咯?”
“真是懒得跟你这种浑货说太多,”三皇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在心里默念三遍“不能跟裴无洙较真生气,不然气到最后只能气死自己”。
然后恨恨道:“她先前是定下的太子妃、最后却又嫁给了我……我那话指的是这个意思。”
——情爱如烟云,一时迷障,转眼离散。
但尘世间的权势富贵却是实实在在、可以牢牢握在手里的。
三皇子自认自己是个俗人,确实是不太能理解孙氏当日失心疯了一般约自己出来,几乎相当于主动弃了太子妃之位而就自己的选择。
裴无洙听得不由笑了。
“你要是这么比的话,”裴无洙诚恳道,“我只能说,三哥你想多了、且想太多了……难道孙姑娘嫁给了太子,以后就一定能得善终、结善果么?”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有时候吧,也不用老去想着以后以后,”裴无洙洒脱道,“谁又能知道,为了那所谓‘以后’的更好而迁就的‘现在’,等到‘以后’了,就真的能好了么?”
“孙姑娘呢……选了个自己喜欢的、起码现在当下不会后悔的,多实在啊,我就完全能理解她的想法。”
“可能就是,”裴无洙瞥了眼无辜被拉下水的三皇子,略感抱歉道,“她做事的手段还是缺些考虑……差点就把你给害惨了。”
“你自小有父皇宠爱、贵妃护着,”三皇子冷冷道,“就是现在年纪渐长,也还有太子不舍得如何动你。你这辈子过得无忧无虑、顺心遂意,当然有说这种话的胆量。”
“我和我母妃相依为命,在深宫里夹缝求存、苟且求生,如何能不多想想‘以后’?”三皇子神情恹恹道,“你和孙氏的想法,是被惯大的、‘有恃无恐’的勇气……而我一贯的选择,是懦弱的选择,更是现实的选择。”
裴无洙听得心里五味陈杂,一时也不知该说什么为好:“父皇他……”
“他实在是太偏心了,”裴无洙不好说,三皇子干脆自己替他说了,面无表情地平铺直叙道,“不过想想也正常……小时候,我时常问我母妃,为什么同样是父皇的儿子,太子有的,我没有;太子能做的,我却最好连想都不要想。”
“后来,我问得太多了,母妃便认真地想了想,告诉我,这其实非常的正常。”三皇子木然道,“人的感情是相互的,男人不比女人,没有十月怀胎、拼死临产的痛苦。”
“一个男人,他在外面放纵一时,随便漏一个种子出来,然后扔在一边看也不看、管也不管,一眨眼,孩子生出来了、就从半臂长长得能跑能跳了……”
“从小到大,他连抱都没有抱过我一回,又能指望他能对我有多么深厚的感情呢?”三皇子神色平静道,“每每想到这里,我和我母妃都非常佩服皇后娘娘,她可实在是太有先见之明了。”
“如果当年皇后与父皇闹翻,避居承乾宫时,一道带走了尚在襁褓中的太子,”三皇子微微冷笑道,“如今你们两个孰强孰弱、形势几何……可都还未可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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