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着罗允一条命,是想通过撬开他的嘴来指证左家人。
但就在罗允把事情想明白的同时,他也深深地意识到:虽然他确实如东宫所料,一直在为左思源做事,但却绝无可能出面指证左思源本人。
一是左思源久为皇帝心腹、长年为宫中做事,养成了极其严密的性子,从不会在罗允这种小卒子手里留下任何物证把柄。
二也是他不敢。
罗允还不想死,牵扯上左思源,那可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贪墨案……而是党争。
好在东宫那边好像也并没有强迫他开口直指左思源的意思。
东宫太子睇了罗允一眼,面无表情道:“罗大人说话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可见记性不太好。这一回……可真记住了?”
“记得再清楚不过了,”罗允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算达成共识了,“小人犯下此等大错,万死莫辞……但说到底,小人也不过听命行事。”
“首恶不除,桐柏坝决堤惨案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恳请太子殿下给小人将功赎罪的机会,小人愿当廷指证左静然!”
裴无洙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见东宫太子微微颔首,竟还有赞同意。
“不是,哥,你信么?”裴无洙彻底懵了,扬声打断二人道,“这个罗允满口谎言、反复无常,烂事做尽、丧尽天良,你信他贪银子是左静然那个不涉朝政的纨绔指使的么?”
“小五,”东宫太子叹了口气,眉宇间浮起一丝无奈,轻声道,“孤说过的,这个案子,孤不赞成你插手。”
“我不明白……”裴无洙怔怔地望着东宫太子,满腹疑虑无从说起。
“孤也不需要你现在就想明白,”东宫太子轻声打断裴无洙,温柔但坚决道,“总之,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可左静然是无辜的啊。”裴无洙傻眼了。
——若今天站在这里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换成皇帝渣爹,裴无洙保证自己立马滑跪、绝不多嘴。
可现在站在这里的偏偏是她心目中最是高洁无暇、光风霁月的东宫太子。
裴无洙不敢相信、也无从相信眼前正发生的这一切,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出什么问题了。
“左静然绝不至于为了十万两银子去指使人贪墨筑堤款,”裴无洙无法理解,“左静然父亲是江南府织造、他伯祖父是掌管宫中御制采办、专为父皇做事的左思源,他乃塘栖左氏主支嫡系所出……”
“这样的人,他就是再怎么,也不至于去指使人贪这个昧心钱吧?”
“他最多最多,也就跟我一样,可能真收了钱,但不知下面的人从哪儿捞来的……可这样算的话,我也同样有错,怎么也不至于把贪墨筑堤款的罪责全扣到他一人头上吧?”
东宫太子却只是深深凝望着裴无洙,耐心倾听,不发一语。
裴无洙最怕他来这一套,不说话等同于拒绝沟通,拒绝沟通也就没得商量……裴无洙不由要暴躁了。
“殿下,”须臾,还是庄晗第一个忍不住,微微上前半步,小声点拨裴无洙道,“左二公子或许无辜,或许不无辜……可您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江南府的官员贪墨官银,却要上贡一半到他手里么?”
“可他未必知道那是赃款啊……”裴无洙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她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可怕猜想。
是的,给左静然塞钱和送裴无洙名画一样。
说到底,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纨绔本人如何,而是希望从这里抄一条捷径来,向他们父辈献媚。
朝野皆知,裴无洙是除了东宫太子之外,众皇子间真宗皇帝最最纵容宠爱的那个。向她献殷勤,这很好理解,大多数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可左静然呢?
他是江南府织造的独子、是真宗皇帝心腹近臣、宫中御制总采办左思源的亲侄。
“左,左家,”裴无洙蓦然悟了,猝然扭头看向地上跪着的罗允,脸色极其难看,“江南贪官的保护伞,是左家,不,是左思源?”
这一点,裴无洙怕是玉明殿内最后一个反应过来的。
但也是第一个敢直接说的。
庄晗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符筠生面色古怪,东宫太子倒是一如既往的平静从容,至于罗允……罗允已经被裴无洙这么“虎”的言行给吓呆了。
偏裴无洙还正冷冷地盯着他。
罗允张了张嘴,想否认,在那抹森寒的逼视下,这头却怎么也摇不下去。
但要他承认,更是如何也不敢的……不过幸好,裴无洙很快就从他游疑的视线中自行悟出了答案,当即毫无留恋地转开脸,把罗允抛到了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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