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玄微微一怔,眨了眨眼睫,沉默片刻,复又轻轻地“嗯”了一声。
全然是一副毫无反抗的待宰羔羊之姿态。
裴无洙顿时更觉得心头疲累难言、索然无味。
二人之间便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静默。
“现在我们不妨先来说说七弟的事。”裴无洙按了按额角,强打起精神从满腔愁绪中抽离出来,沉着脸望向小和尚,凝眉探问道,“我方才问你可有遏制之法,你道‘办法自然是有的’……你说说看,都能有哪些办法?”
——无论如何,就算东宫太子不能顺利登基,最后也不能是让男主阁下当皇帝。
原作的凄惨死局仍历历在目、所去不远……裴无洙可以留七皇子一命,毕竟他如今还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
但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真的放下心来、再眼睁睁地坐看七皇子一步一步走上帝王之位。
别的都不提,单李才人与宓贵妃之间,就是一场越不过的死局。
“走蛟化龙,必得有一个‘封正’之人,”苦玄也平静地跟着裴无洙转移了话题,毫不藏私地为她答疑解惑道,“要想截住那位殿下的帝王运,最简单的办法,莫过于提前找到日后可能为他封正之人。”
裴无洙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青崖剑,心头一时很是不适,轻声续道:“……都杀了么?”
“不,”出乎意料的是,苦玄摇头否定了裴无洙这个本就不怎么愿意的想法,平静道,“封正之道本就是机缘巧合所致,就算杀了前一个,还仍会有第二个冒出来。”
“最好的办法,是提前找到那些可能为他封正之人,然后让那些人心里都深深地埋藏住一个认知。”
“这是‘蛟’、不是‘龙’。”苦玄轻声道,“封正封正,封则正,不封则偏。”
“封正之人认为那位殿下是龙,他就是龙;认为他是蛟,他就是再挣扎,一辈子也都只能做头蛟……先前六趾,也皆就此化为乌有、付之一炬。”
裴无洙听完怔怔然半晌,心神俱疲道:“那又该怎么去找那些将来可能为七弟封正的人呢?”
“需得要那位殿下敬之、畏之、惧之、爱之皆深于旁人者。”苦玄轻声道,“既是能只凭一心认定他是龙是蛟、便轻易决定他一生运数之人……想来在那位殿下心里,本也是尤为重要、可以因对方只言片语而反省其身的人。”
裴无洙听得沉默许久,片刻后,抚住额头猝然一笑。
“我,我这话说得可能有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裴无洙连连苦笑道,“但你这个形容解释……我怎么觉得,这说得很大可能就是我呢?”
苦玄欲言又止片刻,最后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心里也是这样猜测的吧,”裴无洙偏过头,斜觑着苦玄无可奈何地苦笑道,“毕竟,你好像对我方才那话半点也不惊讶?”
“我也是刚刚才想到,”苦玄顿了顿,像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整理了一番言辞,才缓缓道,“他能在您的紫微正象还未彻底消散之际便早早地生出六趾……可能那六趾,本来就是倚恃着您的荫庇。”
裴无洙听罢哂然,只觉苦涩:“你说这些玄之又玄的东西我是不怎么搞得明白的……”
“但我知道,”裴无洙怔怔道,“他能有今天,说句毫不心虚的话,没有我的帮忙是不可能的。”
——但如今,裴无洙却又得亲手去毁灭这一切了。
个中因果,皆为循环。
“既然如此,”苦玄瞧出裴无洙当下的心情似乎极差,便只轻而又轻地简单补充道,“能为那位殿下封正的,想来是非您莫属了。”
绕了一圈最后好像又绕回来了……裴无洙也是满心怅惘,只叹世间事兜兜转转,也是叫人百思不得其解。
算了,有些事理不清楚,索性也就不去想了。
“那是不是说,”裴无洙抛开了脑子里那些纷纷扰扰的杂思,异想天开道:“只要我从现在开始,每天都在心里告诉自己裴无淮不配当皇帝、不配当皇帝、不配当皇帝……他最后就真的也当不了皇帝了?”
“殿下,”苦玄听得却神色莫名凝重,放缓了声调,柔声告诫裴无洙道,“化龙封正,本就是天命机缘……为了一己偏私而强力改之,虽无不可,但恐有后谴。”
“万事万物,”苦玄忧虑不安道,“还是应顺其自然为佳。”
心高于物、心物是一……苦玄怔怔地想道,他当时给那一句,只是神光一闪,有因缘故。
如今想来,才发觉那句怕并不是劝人修心养性,而是暗合了七皇子身上的封正之说。
他终究只得活成了裴无洙心中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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