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其姝脸上的怨怼之色僵了一僵。
“你怨我,阿娘也怨我,”五皇子拿手背遮住了自己通红的眼眶,声线微微颤抖道,“我有时候都免不了要去想,是不是我本来就不应该回来……我回来了,反倒是打搅了你们本来安定平和的日子,把事情弄得一团乱七八糟。”
“我可从没这么说过,”裴其姝面无表情地打断了五皇子的自怨自艾之语,“阿娘一直念着你,你更不该这样去想她。”
“你也不用违心来安慰我,”五皇子怔怔出神道,“我知道,阿娘一直念着我,是因为在她心里,我早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死人是不会犯错的,在日复一日的思念里,也就变得越来越好;会讨嫌的,都是活着的。”
“你要非这么想,”裴其姝无话可说,胸口梗着的那口气越憋越大,只消极冷淡地反怼道,“那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但我心里是爱着你们的,”五皇子颤了颤唇,不无绝望地怔怔望着自己妹妹漠然的侧脸,哽咽道,“你和阿娘,于我来说,是这世上最最重要的两个人了……善水师傅劝我,说尘世中的我,早在八岁那年就已经去了。”
“尘缘了断,我早该遁入空门了,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五皇子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绽,狠声道,“我想,我这九年,在那个老不死的手里挣扎着活命,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是因为我一直记得,我在洛阳,我还有个阿娘,我还有一个妹妹,皇帝刻薄寡恩,无情无义,我放心不下,我不知道,她们过得怎么样、好不好、又要在那宫里得忍受多少的委屈……所以我一定要活着,无论如何都得活着。但凡我还能喘一口气,我爬着都要爬回去再看她们一眼。”
“这九年来,我心里憋了许多恨,”五皇子拽开自己胸口的前襟,抓着裴其姝的手,按在自己已经几乎没有跳动的心口处,眼眶含泪,微微笑着道,“但我一样也有很多的庆幸,我觉得老天对我还不算太刻薄……至少当年落到那老东西手里的,是我,不是你。”
“我现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算是个什么东西了,”五皇子睁大了自己通红的眼,含着无尽的苦涩与乞求,怔怔地出神望着裴其姝道,“可是姝姝,这世上的所有人,都尽可以恨我、怕我、怨我、惧我、厌我、憎我、畏我……但是你不行,就你和阿娘不行。别这样对我,那太残忍了。”
裴其姝别过脸,眼眶中的泪珠克制不住地滚落下来,泛滥成灾。
“你不喜欢左静然,那我们就换一个,”五皇子适时起身,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将裴其姝揽在怀里,温柔地抚弄着她的发顶,轻声和缓道,“换个你自己喜欢的,不妨事……你做什么,哥哥都支持你。”
——只要不是东宫太子。
也绝对不能是他。
想到东宫太子,五皇子的眼底不由微微发冷。
“哥,那你明白我那天的感受了么?”裴其姝闭了闭眼,抬手抹去脸上泪痕,木着脸缓缓道,“我全心全意地信任你、欢迎你回来……你却利用我的信任,毫不留情地背叛了我。”
“是,你是可以不用考虑我的感受,是我轻信愚蠢,这世上任哪一个人,都可以随便利用我的大意轻信来狠狠地背刺我一刀,”裴其姝哭着质问五皇子道,“但为什么是你呢?”
“你不是我哥哥么?我们两个血脉相连,从小一起长大,不分彼此,你是我哥啊,你怎么能问也不问、就这么对待我呢?”裴其姝心里难受极了,“你从前不是很讨厌父皇随意安置我的婚事么?……可是你现在的所作所为,又和父皇有什么区别呢?”
但凡换了一个人,裴其姝心里都未必有这么得难以接受、难以忍受。
——来自至亲之人之间的伤害,往往才是最痛之刻骨,直入心扉的。
“当然不一样!”五皇子匆忙辩解道,“等到你回洛阳后、父皇来给你指婚,他可不一定会是全然只为了你,还很有可能是为了拿你的婚事去抬举某些人;可我不一样,我为你选的,只仅仅是想要你能高兴一些而已!”
“你要是不喜欢,我们随时可以换下一个,”五皇子握紧了裴其姝的手,努力向她誓言道,“他们都是小事,绝不会妨碍着你什么的。”
“姝姝,你知道的,我是一定要杀了郑氏母子的,”五皇子冷然决绝地敲碎了裴其姝心中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虚幻妄想,寒声道,“所以,你可以因为这场婚事而怨恨我,这也是我该受的……但你心里绝不可再念着裴无晏了,我和他之间,最后终究有一战、也必然得是要死一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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