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妪仍在东一脚西一脚地踢着地上散落的枯枝,头都没回。
“六刹如今只剩我一个老太婆,哪来的门主?”
她跟在对方身后,一一拾起那些枯枝放进身后的背篓。
“哪怕只有一人,也是门派立足之地。前辈守在这里多年,不也是深谙此意吗?”
老妪又是一声冷哼。
“我之所以还在这里,不过是因为上了岁数,走不动罢了。”
她笑了,先前的拘谨反而散了些。
“我看前辈日日在这剑冢间奔走忙碌,身体朗健得很。”
“你懂什么?不过一把废剑,还不比这梅树值钱。”
“废剑?”
她将信将疑看一眼那露出一半的剑身,并不觉得那是庸人之作。
“解甲之剑,可曾听过?”
世间名剑众多,她不识得一百、也当有九十九,可唯独没有听过解甲这个名字。
肖南回摇摇头。
“晚辈见识浅陋,未曾听过。”
“你没听过,才是正常。那是传说中的剑,没人见过真实模样。而你眼前这把剑便是依据传说铸成的。从铸成之日起,只杀过一人。自那以后,便埋于黄土之中。”
她望着那株枯萎的梅树,突然间明白了什么。
“前辈虽是这剑的主人,却不是这梅树的主人,可对?”
老妪似乎有些累了,终于停下脚上动作,找了处树墩子就地坐下,手却还在拔着四周地面的野草,脸上的神情也似乎变得柔和起来。
“我初见她时,她还不过是个比桌台高不了多少的小姑娘,可一手枪法已使得不错,对上我也没有怯阵。我俩脾性很是相投,很快便成挚友,我想让她同我一起入折剑门,她却瞧不上我的剑法,只觉得自己的枪是最好的。”
如果说先前的一切还只是猜测,听到这里,肖南回几乎可以肯定心中的那个答案了。然而想到那人的结局,她几乎不忍继续听下去这个故事。
但老妪却似乎陷入了过往,声音自始至终不曾停下。
“有一日她突然找到我,说是不知从哪本古籍中看到一则铸剑录,说这世间最锋利的兵器名唤解甲。它由相爱之人的执念所化,能够卸下任何人的心防。她当了真,日夜想要铸成那剑送与我当做生辰礼,我笑她看不懂文人酸腐,那或许根本不是一把剑,只是痴男怨女写下的矫揉之词。”
“可她不信,定要打出这样一把剑来,一有时日便守在铸剑炉旁。要我帮忙的时候,我就换着法地推脱。可苍天可鉴,我对她没有半分敷衍之心,我只是不喜她为那把剑取名的缘由。”
“这世间最经受不住考验的就是男女之情,刀剑何其坚固牢靠,是习武之人可以仰仗一生的东西,怎能同那虚无缥缈的情爱相提并论?”
说到这里,她突然停顿住。那种苦闷烦躁如聚拢的乌云般再次回到她眉宇之间。
“但我瞧不上的东西,她却视若珍宝。她终究还是放下了刀剑,为了所谓相爱之人走进了那深宅高墙之内。我生她的气、为此回到山里不再与她往来,再想探寻她的消息时,她的枪已断、身已成一捧黄土。”
肖南回默然不语,拾起柴秧想要放入背篓时才发现,背上已经满了。
“我铸此剑,只为复仇。我花了五年时间研究杀她那人的兵器、以克敌为目的铸成此剑,又花了五年时间潜伏岭西,终于找到机会杀了他。他不认识我,我也未同他多说一句话。我所做的一切,都不需要有人理解、有人明白。此剑铸成,哪怕只为这一次出鞘,也是值得的。”
对方的声音突然停住。
许久,肖南回都没有再听到动静,她回头望去时,这才愕然发现,那张冷硬凶煞的脸庞上,竟有一道泪痕。
任何安慰的话语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她不知该说些什么,也只得站在原地,望向剑冢上那柄孤零零的剑。
或许那传说中确有几分真意。
只是解甲、解甲......解下的究竟是谁的心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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