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玄度却是个要急死人的性子,说完这半句话,菩珠看见他唇角抿了抿,竟不睬自己,又继续看起他手中的书。
她方才早就留意过了,他看的是庄子,心中暗鄙。分明就一处心积虑夺皇位不成如今被迫蛰伏的皇子,装什么道家之人,自然,这念头不能叫他知晓。此刻见他话说半句,实在忍不住了,走到床前,伸手将他手中的书卷给夺了。
他手便空了,倏然抬眼看向她,眉头皱起,神色显得极是不悦。
菩珠视若未见,自顾将庄子放了下去,道:“殿下莫见怪,你有话可直说,无需暗指。我知殿下对我极是厌恶,瞧不上我。但既做了夫妇,如同上天注定,就该摒弃成见,坦诚相见。我不敢言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但惟有如此,往后方能勠力同心,夫妇一体。殿下您说是不是?”
李玄度望着她,忽好似听到了个笑话,竟呵呵发笑。
这是认识他这么久,菩珠第一次见他笑。
他生得好看,一笑,更是容色逼人。
菩珠却没心情赏他的脸,倍感莫名,正要发问,见他忽收了笑,点了点头,从榻上翻身而下,走到靠南墙的一座箱柜之前,从里取出一物,转身过来,摆在近旁的一张条几上。
烛火映照,菩珠看到竟是一柄染了干涸血迹的断剑。
她不解,抬头看他。
李玄度双手负于身后,冷冷地道:“菩氏,我本以为你只是利欲熏心,也算不上大奸大恶,未曾想你心肠之歹,心机之深,面皮之厚,皆为我生平难得一见,也算是开眼。你不欲嫁我,指使人于昨夜施行刺杀,可惜叫你失望,我竟未死。你自作聪明,以为那名河西少年蒙面我便认不出他了?”
“我自问从河西驿置遇你之后,并未做对不起你之事……”
他顿了一顿,盯着她,眉间掠过一缕厌恶的神色。
“就算这回对不住,叫你做不成太子妃,被迫嫁了我,想来亦罪不至死……”
他后头又说了什么,菩珠已经没去留意了。
昨夜他遭遇了刺杀?竟是崔铉?怎么可能!
但他口中说“河西少年”,意指不是崔铉又是何人?
“殿下你说什么?是崔铉?他怎样了?此刻人呢?”
不会是昨夜已被他反杀,或者捉住了?
她被极大的惊骇给攫住,失声打断了他对自己那滔滔不绝的斥责,问完,见李玄度闭唇,双目斜睨自己,一副冷笑不语的神色,忽地醒悟。
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崔铉竟会一声不吭地前去行刺。显而易见,李玄度手掌受伤,必是昨夜遭遇行刺所致。
现在事情真的不妙了。
菩珠原本觉着,李玄度厌恶自己,最多也就看不起她罢了,一切都有旋转的余地。
但现在,因为昨夜的行刺,显然事情急转直下。
在他眼里,自己不单单“利欲熏心”,而是“心肠歹毒”,以为他阻了她嫁太子,便用这等激烈的手段想除去他。
虽然菩珠承认,她从前确实有这种计划。但在她从前的规划里,他是敌人。难道他会不杀阻挡他登顶帝位的人反而供着?除去敌人,天经地义,这绝不是错。
但现在,情势大不相同了。李玄度于她不再是敌人,而是她想要歃血而盟的伙伴。关键时刻,竟节外生枝出了这样的事。
他此刻没拿起那把断剑把自己搠个透心凉,大约已经十分隐忍克制了,她却还当着他的面问崔铉的生死下落,难怪他会如此反应。
菩珠知自己失态说错了话,不敢再追问崔铉下落,勉强压下心中的焦虑和担忧,上前一步解释道:“殿下你会不会看错了人……”
见他神色冰冷,她毫不犹豫,立刻提起裙裾,朝他跪了下去:“就算真的是崔铉所为,我亦请殿下听我解释。我对此一无所知,更不可能是我安排。我只是从小发边,苦怕了,想追求富贵贪图享乐而已。之前千方百计想嫁太子,便是如此念头所致。如今皇帝圣旨已下,纵然我冒险除去殿下,难道皇帝便会收回圣旨改立我为太子妃?圣旨一下,我便绝了退路。”
她停了一停,小心地看了他一眼。他依然负手而立,对自己侧目而视,都不正眼看一下。
她的声音放得更加缓和了。
“在殿下面前,我不敢隐瞒。我承认乍听圣旨我甚是懊恼,但待嫁的这些时日,我打听过殿下你的事,殿下你乃天之骄子,命世之英,日后绝非池中之物。我生平两个愿望,殿下应也知道的,第一荣华富贵,第二将我亡父遗骨接回。往后只要跟着殿下,尽到我王妃的本分,我料殿下应也不会亏待于我。既如此,我为何要在大婚前无端生事刺杀殿下?更何况,太皇太后目光如炬,何事能瞒得住她?殿下若真遭遇刺杀身亡,太皇太后岂会坐视不理?我真如此行事,即便得了手,她老人家会容我活于世上?总之刺杀殿下于我有何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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