察觉不妙,魏长安下意识地站起身来,与沈去疾对面而立。“从现在起,我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假,当天打雷劈。”沈去疾的神色自然且平静,她看着魏长安,依旧的眸光清亮:“某,沈去疾,原名锦年,河州城北人氏,母沈练,生父楚公仲鼎,我本女儿身,自幼被母亲当作儿子教养,六岁时被灌下汤药,变成了如今这个模样,我本不想骗你,奈何几次三番未得机会如实相告,以至于拖缠至今,故而我……”后面的话,被忽然扑过来的魏长安打断了。她脸上的神情近乎平静,手却在疯狂地扯着沈去疾的衣襟,整个人都散发着一种偏执的气息:“你,你骗我的吧?对,你骗我的,姓沈的你什么时候学会骗人了?你明明是个男人啊,你,我,我见过你长胡子的,你长有喉结的啊,你……对,我还见过你光膀子的,你怎么会是,会不是男的呢?你……你明明就是男的!”魏长安终于胡乱地扯开了沈去疾的所有衣襟,露出了这人的整片胸膛。魏长安指着沈去疾平坦的胸口,嘴角扬起了一抹得意的笑容,终于能言之凿凿了:“姓沈的,想骗我?哈哈!你还嫩了点。”可沈去疾却依旧的淡然自若,只有那半垂着的眼皮,知道她深邃的眸子里,究竟藏了多少忧惧与怯懦。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小钥匙,不由分说地塞到了魏长安指着她的这只手里:“新逸轩里,把床的脚踏挪开,地面上正中间的那个地砖是可以掀开的,地砖下面是个暗格,里面放着一个小箱子,这是箱子的钥匙。”魏长安拿着钥匙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她忽然有些害怕,比沈去疾给她说和离时还要害怕。她干脆捂住耳朵,摇着头自言自语着:“不听不听我不听,我听不见,你骗我的话我都听不见……”沈去疾一把拉住魏长安一只手腕,强迫她听自己说话:“箱子里放着我这些年攒下的钱财,都存在恒隆钱庄了,取钱的凭证就是给你的鲤鱼玉佩,我也没具体统计过我存进去多少,大概一万两不到,以后你便拿着用吧……长安,我的身家性命如今皆已悉数给你托出来了——你想要去告官,以行骗之罪将我送进大牢,还是要我立刻写下和离书,向人揭发我,亦或你想怎么样都行,我、我听凭处置。”不知过了多久,当沈去疾的话全部说完了,当魏长安终于冷静下来了,屋子里死一般的沉寂了许久后,沈去疾在两道呼吸声中,听见了魏长安极缓极轻的一声浅笑低语。她问:“沈去疾,如果我想要你去死呢?”作者有话要说:“某”这个字,在古语里有人称代词“我”的意思☆、颠倒(2)一梦黄粱颠倒六七载,不过是不敢言说情与爱。原来,长安在知道了她的身份后,选择的是和离,选择的,是向世人揭穿她的假身份,让她被沉无愁河,长安想的,是要她死啊——也对呀,哪个女子在知道自己被骗多年后,会不憎恨骗她的人?沈去疾点点头,眼角弯起了一抹轻浅的笑意,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一般低头说了一声“好”,然后默默地转身离开。一瞬间如释重负,一转身心如刀绞。“沈去疾!”就在沈去疾要伸手去拉屋门的时候,一道凌厉得近乎绝望的声音猝不及防地喊住了她。沈去疾停下脚步,却怎么都没敢回头。魏长安紧紧地盯着那人消瘦的背影,反过手去慌乱地在桌沿上摸索着,她突然没有力气站立了,她想坐到凳子上,却不知怎么就“咚”一声跌坐到了地上。她开口,声音很平静,竟然显得难得的文静。她说:“沈去疾,你知道一个女人被夫家休了之后会怎么样吗?要么回到娘家,被父母张罗着再嫁一家——被休弃过的女人呀,只能给人当妾做小,还要任人欺辱。要么,就是寻一处谁也不认得的地方,找一个可以糊口的活计,孤老终生——幸运的话可以安稳度日,不幸的话,被夜里溜门撬锁摸进家里的贼人睡了,也只得忍着不能声张……呵呵,沈去疾,你觉得哪一种生活会好一点呀?你帮我选一个呗。”沈去疾轻呼两口气,等心口的钝痛缓过去之后,她语速不快不慢地说:“我在江南还有一处庄园,虽然不及江南沈氏的庄园那般精美,但好歹也能遮风避雨,园子里还有一些家奴,丫鬟小厮都有,便也送与你吧,作以安身立命之所也可。”没人看到,沈去疾的手心已经被她自己紧握的手指抠出了血,最后,她补充到:“等你什么时候决定要走,你给我说一声就行,若你不想见到我,给沈盼说一声也行,我会让他把和离书给你的,其他的你也不必担心,我自会替你办妥。”几声窸窣过后,一只凳子被人狠狠砸过来,擦着沈去疾的身边,“咣咚”一声砸到门上,又骨碌碌跌到地上。女人沙哑的声音,也跟着不急不缓地传了过来:“你他娘的给我滚,我再也不想到你了。”沈去疾半垂下眼眸,拉开房门,迈出门槛,又顺手关上房门。她在门口站立片刻,而后缓步来到了走廊下,在门下仆人日常守夜时睡的地方,靠着廊柱,脱力了一般地跌坐到了地上。她觉得脸上湿湿的,抬手一抹,原来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妹妹余年说的没错,像自己这样的人,不敢爱,不敢求,也不敢拥有,就算是拱手将自己的心爱送与别人,她最多也只是风轻云淡地给人家说一句“你要?拿去”。然后呢?抛开那温润端方的“沈家大少爷”的身份,转身躲进黑暗里,偷偷哭泣,偷偷伤心。任凭别人误会她,任凭别人骂她没良心白眼狼,骂她胆小懦弱,骂她薄情寡义,骂她负心凉薄,她却也一句都不敢解释。因为那个最真实的自己,一直都是个见不得光的人。……二月初二龙抬头,河州有吃烙饼拜龙王,以求一年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风俗,沈家酿酒,名下有不少粮田,故而拜龙王这项活动,一直都被老太爷视为沈家在二月二这天的重头戏。沈家人本都不甚在意这些的,第一年的时候,是老太爷私自做主,以沈家的名义去拜了龙王,酿酒的人都知道,对酒,不可以不敬,所以既然开了头,后面的也就都随着去了。为此,老太爷沈西壬提前两日便派人来庄园里催沈去疾回家。沈老太爷的催促,愣是被沈去疾拖到二月二当天才实施,并且还是辰时末刻才施施然动身从庄园里出来。魏长安一出屋门就被请进了一顶软轿里,轿子由四个沈家家丁抬着,平稳地来到庄园的东门口。下了软轿,魏长安只走了三四步路,就又抬脚上了马车。她进到宽敞的马车里后,刚坐稳身子,吉祥和如意也跟着挑帘子坐了进来。“是姑爷让我俩进来的。”如意怯怯地说。吉祥没有出声,只是拿来一个毛毯子,探身给自家小姐盖到了腿上。魏长安低头给自己掖毯子,一不小心就听见了马车外隐隐约约传来的说话声,是他……不对,是她?“……你让段掌柜直接去问二少爷就行了,不必非要经过我的同意……”那人不知道在和谁说话,声音沙哑不说,鼻音也有些重:“哦那倒不必,一会儿我自己同沈盼说就好……”又是一阵脚步声,由近到远,最后消失,魏长安听见了沈盼焦急着追过去的声音:“大少爷,今日天儿冷,您再披一领御寒的裘衣呀……”有人过来给车夫传话,说大少爷让出发了,紧接着,魏长安就听见了一声车夫催马的马鞭声,马车忽然轻轻一顿,而后不急不缓地行驶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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